天色未明,星月慘淡,卻還及不上此時大明皇帝的臉色難看。
看著早朝伏闕上疏的眾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滿朝文武占瞭大半,朱厚照不知是氣是怕,拿著奏疏的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才艱難的吐出話來。
“眾……眾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聲音何故變得如此晦澀喑啞。
韓文大聲回道:“今海內民窮盜起,天變日增,群小動輒導上遊宴無度,荒棄萬機。臣文等位居卿佐,豈能坐視!何忍無言!請陛下俯察物議,速速決斷。”
“請陛下降旨。”群臣齊呼,聲勢浩大。
“劉先生,內閣的意思呢?”朱厚照的聲音帶瞭幾分央求。
“群臣奏疏,閣議以為甚是,請陛下將賊輩明正典刑,以正視聽。”劉健朗聲道。
這些人伺奉著自己從小長大,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即便那個丁壽相處日短,也是難得一個可以交心攀談的玩伴,怎地都變成瞭十惡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無措,看向左右,一側當值的錦衣衛正堂石文義神色慌張,對眼前之局未有半點應對之策,另一邊的王嶽低眉順眼,不發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瞭一種無力感,近乎哀求道:“諸位先生愛君憂國之心,朕已盡知,但彼輩隨侍經年,薄有微勞,實不忍立誅,望眾先生稍加寬恕,容朕緩緩處治……”
“陛下,”劉健突然撩袍跪倒,聲淚俱下道:“先帝臨崩,執老臣手,囑托大事,今陵土未幹,便使宦豎弄權,敗壞國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謝遷隨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惡昭彰,人神共憤,此輩不誅,何以負遺命?”
“請陛下降旨,以正國本。”滿朝文武盡皆跪伏。
“你……你們……”朱厚照看著黑壓壓的人群,覺得滿腹委屈,鼻子一酸,眼淚終究流瞭下來,帶著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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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內。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司禮監李榮和王嶽二人勸解著猶自抽噎的小皇帝。
面對著滿桌珍饈美味,朱厚照吸瞭吸鼻涕,搖頭道:“沒胃口。”
“朝中眾位大人也是忠君愛國之舉,皇爺何必為那幾個奴才傷心,若哭壞瞭身子,這大明的天可就塌瞭。”王嶽一副心憂的樣子勸道。
“這大明朝,有我沒我有什麼分別!”小皇帝抹瞭抹眼淚,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拉住王嶽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內閣幾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嶽面色一變,連忙跪倒道:“不敢隱瞞萬歲,奴婢因掌司禮監故,偶有赴內閣議事,但皆為公議,未曾私交外臣。”
“那就好,總算說得上話”。朱厚照高興地直點頭,道:“你,你去和幾位老先生商議,朕將他們幾個貶赴南都,終身不赦,朕以後的國事都仰仗幾位先生,這樣可好?”
王嶽眼中光芒一閃,不露聲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幾位閣老打個商量,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誒,李榮,你二人同去,定要說服幾位先生。”朱厚照連聲催促,“朕等你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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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
幾位閣老連同韓文等堂官俱在,聽瞭王嶽二人轉述朱厚照服軟說辭,俱都面露微笑,頗為自衿。
李東陽掃視一圈眾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錯悔改,不妨就遵照聖意發落如何?”
“不可。”韓文與王鏊同時出聲阻止。
王鏊不滿道:“賓之,此數人乃亂本禍源,必除之而國安,你身為輔政大臣,豈可有婦人之仁。”
戶部韓文更是不甘心,雖說韓大人平時不願做這出頭鳥,可既然鳥已出林,就沒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進則退。
王嶽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薩心腸,卻還是將劉瑾等人想得簡單瞭,劉瑾又不是沒被貶過南京,幾年功夫不還活蹦亂跳的回來瞭,比之當年且更不好對付。”
“王公公說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謝遷亦道:“今上性子佻脫,不拘禮法,若無嚴警深以為戒,恐未久便復故態。”
兵部尚書許進此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遲疑道:“可若手段過激,怕是另有變故。”
“本兵多慮瞭。”李榮得意言道:“如今咱們已設下天羅地網,便是大羅神仙也翻不出天去。”
李東陽仍舊猶疑不定,探詢地看向靠在椅上閉目養神的劉健,“晦庵,你來拿個主意。”
劉健緩緩睜開眼睛,掃瞭眾人一圈,才慢慢說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是我等幫陛下做個決斷。”
“正是,正是。”李榮連連點頭,“皇爺已有懲治之意,無奈心善耳根子軟,下不得決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理當為君分憂。”
“王公公,這幾人如今都在做些什麼?”劉健問道。
王嶽譏笑一聲,“如閣老所料,這些人都躲進瞭內東廠,而今怕是嚇得尿瞭褲子,哈哈……”
“打草未驚到蛇,為今隻有關門打狗瞭。”劉健微微頷首說道,隨即對謝遷眼神示意。
謝遷會心一笑,起身由閣東誥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詔書,鋪在桌案上,提筆擬瞭一份旨意。
李榮隨後拿起朱筆批紅,交予王嶽。
王嶽細細掃視一番,笑道:“待咱傢回司禮監用印,這一份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誅賊聖旨便成瞭。”
劉健面色鄭重,囑咐道:“內相勿要輕忽,殺賊之事宜在速斷,遲恐生變。”
“閣老放心,咱傢省得。”王嶽自信滿滿,一口答應,隨即殺氣騰騰道:“隻等今夜皇城落鎖,便要劉瑾等人死無葬身之地”。
韓文等幾人到如今還不知全盤計劃,好奇問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殺賊?”
王、李二人驚愕地對視一眼,驀地大笑。
“莫非韓某言語錯漏?”韓文不喜道。
“大司農勿怪。”李榮解釋道:“劉瑾武功深不可測,榮等頸上未曾裹鐵,豈會自蹈險地,此事自有人代勞。”
韓文還要再問,卻被劉健攔阻,“好瞭,到此為止,便麻煩二位內相瞭。事後麼……”
看著劉健指向手中聖旨,王嶽便道:“劉閣老放心,不會留下手尾的。不過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傢少不得還要來回跑上幾遭,還請閣老陪著走個過場。”
“那是自然。”劉健應承,轉身對許進道:“東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眠,你卻要辛苦些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