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雍坊,灰廠小巷,李閣老胡同。
太子太傅加柱國李東陽李閣老在府中有些神思不屬,長籲短嘆。
一名老傢人神色慌張地跑瞭進來,氣喘籲籲地稟報道:“老……老爺,劉……”
未等他說完,便聽到一陣尖銳嘶啞的笑聲,“咱傢不請自來,冒昧叩謁,若有滋擾之處,伏望閣老海涵。”
“劉公公與丁緹帥紆尊降貴,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怎敢有不敬之意。”李東陽拱手為禮。
穿著便裝的劉瑾微笑還禮,款步而入,身後的丁壽將拎著兩個大食盒擺在瞭幾案上。
“劉公公這是何意?”李東陽有些不解。
“久聞李相為官清廉,兩袖清風,每逢客至,常以墨寶請尊夫人沽酒待客,今日咱傢唐突而至,怎好再赧顏勞煩賢伉儷。”
丁壽暗地撇瞭撇嘴,兩袖清風,呸,李東陽的三女兒嫁給瞭現任衍聖公孔聞韶,因為嫌棄老孔傢地方小,有不滿之意,累得孔聖人這位六十二代孫重修擴建孔府,李東陽更是以宰輔之尊親自設計監工孔府花園,哪傢的清官能養出這樣“公舉病”的閨女來。
這話在心裡吐槽,面上丁二爺可是和顏悅色地隨同老太監被李閣老迎入瞭偏廳。
酒宴佈置整齊,三人入座。
劉瑾舉起一杯酒,道:“這第一杯酒是咱傢所敬,謝閣老仗義援手,將王嶽等人不臣逆謀直言相告,救命之恩,瑾當銘肌鏤骨,永志不忘。”話畢一飲而盡。
嗯?陪坐的丁壽打量瞭一番這位當朝閣老,人不可貌相,沒想到李閣老這般濃眉大眼的也當瞭叛徒,劉健等人身邊一直藏著這麼一位二五仔,那真是活該被劉瑾給收拾瞭。
李東陽陪飲後,輕輕一嘆,神態疏懶,“劉晦庵等人所為有悖人臣圭臬,老夫勸之無用,隻得兩害相權取其輕者,保全綱紀國法。”
“閣老英明。”劉瑾微微一笑,又斟滿一杯酒舉起,“閣老多年以來公忠體國,口碑載道,為民宣勞,造福黎庶,這第二杯麼,咱傢代黎民百姓謝閣老。”
“為官一任,尚知造福一方,老夫位居閣揆,此乃分內之事,況且劉、謝二公朝乾夕惕,夙興夜寐,其中居功甚偉,老夫不敢貪天之功獨有。”李東陽舉杯鄭重說道:“此局劉公公已獲全勝,隻請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劉瑾把玩酒盞,若有所思,抿唇不語。
“公公……”看著酒宴冷場,丁壽提醒瞭一聲。
劉瑾收回神思,仰脖飲盡,自顧斟瞭第三杯酒,“這杯酒咱傢代陛下而敬,閣老腹有鴻猷,有經緯之才,今後位居首揆,當一展所學,為國紓難,為君上分憂。”
“劉公公,老夫已遞疏請辭……”李東陽面色一變,急急說道。
“李相,內閣三公俱是顧命輔政,若一體請辭,置陛下於何地?”劉瑾悠悠問道。
“既如此,陛下可下旨慰留?”
劉瑾不屑一笑,“劉晦庵那倔脾氣豈會見好就收,難不成還要咱傢的人頭去留?”
“此番聲勢太大,希賢那裡也是騎虎難下,老夫可以從中說和。”
劉瑾哈地一聲,“等他緩過勁來,再給陛下來這麼一出?”
“這個……”李東陽語塞。
“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劉、謝二人目無君上,已是敗瞭綱紀,亂瞭國法,聖上寬宏不予追究,彼等不知感念天恩,反屢以請辭脅迫君王,可還有人臣之禮?陛下若對此等不臣之行再以姑息,君威何在?君儀何存?”劉瑾厲聲質問。
李東陽喟然一嘆,“如此,便請全瞭老夫與劉、謝二公多年相交的情分,容老夫辭官歸寧……”
劉瑾面無表情,緩緩道:“弘治十七年,閣老上言民情:天津一帶,適遇大旱,夏麥枯死,秋田未種,客船稀少,纖夫身夫完衣,百姓面有菜色,極目四望,令人寒心。臨清、安平等處盜賊縱橫,奪人劫財者處處都是。傳聞青州劫奪更甚,賊盜百十成群,白晝公然出行,出沒無忌,官府捕之不盡。南來人言淮揚諸府,或掘食死人,或賤賣親人,流移搶掠,各自逃生……”
李東陽雙眼微閉,兩手輕輕顫抖。
“當今大明官場文恬武嬉,屍位素餐,袞袞諸公鮮衣怒馬,峨冠博帶,卻隻知良田美宅,子女玉帛,置國傢安危於腦後,這大明天下看似鮮花似錦,烈火烹油,實則厝火積薪,處處驚心,李相就此歸裡可會心安高枕?”
“老夫……”李東陽囁喏幾聲,未有下文。
“李相與劉、謝二公之交,小義也,為主分憂,造福蒼生,大節也,二者孰重孰輕,請閣老細細思量。”
劉瑾起身告辭,李東陽獨坐不語。
出廳之際,劉瑾冷笑一聲,“官場之中不乏落井下石之人,李相致仕,幾位貴婿怕會成為眾矢之的,閣老小心為上。”
李東陽身子一震,面色淒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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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禮監。
新任司禮監掌印劉瑾劉公公滿面笑意地接待另一位司禮太監。
“蕭公公,此番晚輩絕境逢生,全賴您老居中策應,遣人報信,劉瑾在這謝過瞭。”
面容枯槁的蕭敬連道不敢當,“劉公公廠衛張目,耳聰目明,咱傢不過錦上添花,不敢當劉公公盛情。”
劉健和王嶽敗得不冤,司禮監和內閣都成瞭篩子,被人滲得通透,估計連晚上穿什麼顏色內褲劉瑾都知道瞭,你們怎麼和劉瑾玩,丁壽在心中狂吐槽。
“蕭老公客氣,您老是宮中前輩,小子們以後少不得還要您老多加指教,若是不棄,屈就秉筆一職如何?”
“年老力衰,怕是當不得大用,劉公公美意,咱傢不敢愧受,隻求悠遊泉林,青燈黃卷,終瞭殘生,伏求劉公公允準。”
劉瑾再三挽留,蕭敬隻是推辭,最終劉瑾提出將張雄提拔為司禮監隨堂太監,蕭敬感恩拜謝。
看著滿懷感激的蕭敬告辭而去,劉瑾笑對丁壽道:“壽哥兒,看到瞭麼,蕭老公以退為進,有瞭這份天大的人情,這張雄咱傢今後唯有大力提攜,才能不落個寡恩之名。”
“您老對李西涯恩威並施,內閣三公分而治之,這手腕當更勝一籌。”丁壽恭維道。
劉瑾看著丁壽笑而不語。
“卑職可是說錯瞭?”丁壽莫名其妙。
“這些話小川就不會說出來。”劉瑾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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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之內,一燈如豆。
白少川打開錦盒,裡面是一枚頭戴烏紗的不倒翁,取出放在桌上,用指一戳,那不倒翁官兒搖搖晃晃,憨態可掬。
白三爺丹唇輕抿,打開手邊的金絲楠木百寶嵌官皮箱,箱內擺放著數個形狀樣貌各不相同的娃娃,瓷胎泥塑,惟妙惟肖,看著箱內的諸多玩意,白少川清澈的眼神中多瞭幾分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