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順門外。
“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左柱國劉健,少傅兼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柱國謝遷,身任天下之重,同心輔政,乃世之賢相,本欲二卿長伴朕側,垂詢國是,奈何天公不美,二卿心力交瘁,百疾纏身,上表請辭,朕雖有不舍,卻不可以己欲而累卿身,特準所奏,望二卿歸裡養疾,勿為朕念。”
劉健、謝遷驚愕地互視對方,隨後同時扭身看向瞭身側的李東陽。
“劉公公,老夫的奏本為何不見批復?”李東陽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發燒,向著傳旨的劉瑾出言詢問。
“李相奏本被萬歲爺留中不發,卻是沒有劉、謝二公的好福氣,二位從此終老南山,頤養天年,真是羨煞旁人啊!”
劉瑾後半句是對著劉健二人所說,劉健哼瞭一聲,撣袍而起。
看著面色難堪的李東陽,劉瑾嘻嘻笑道:“李相且請回閣理事,吏部焦大人,兵部許大人皆有條陳公務亟需辦理,閣老任重道遠啊。”
兵部許季升也投瞭劉瑾,起身的謝遷心中一驚,失去文武銓選之權,大事已不可為,內閣中再有李東陽調度,無法再以政事鉗制,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好,好手段。”劉健冷笑連連,甩袖而去。
“西涯,保重。”謝遷拱手為禮,長笑出宮。
李東陽唏噓不已,“公公此舉陷東陽於不義,老夫將何辭以謝天下?”
“天下人怎麼想是他們的事,閣老何必要對他們交代?”劉瑾看著遠去的謝遷背影,漠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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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遷府邸。
謝遷坐在書房桌案後,品茶讀書。
房間內還有兩個人,一個不到四旬的中年人,另一個隻有二十出頭,容貌皆與謝遷相近。
“大哥,你匆匆喚小弟來有何要事?”中年人是謝遷弟弟謝迪,弘治十二年的進士,現任兵部武選司員外郎。
謝遷呷瞭一口茶,淡淡道:“沒什麼,老夫辭官的奏疏陛下恩準瞭。”
謝遷說得輕松,另外兩個可是當頭霹靂。
“怎會如此?劉閣老便沒有設法挽留父親?”年輕人是謝遷二子謝丕,弘治十八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裡熬資歷。
“劉洛陽與為父一同致仕。”謝遷倒還笑得出來。
“滿朝樞要伏闕奏本,聲勢浩大,怎會如此收場?”謝丕有些不可置信,這些天他在翰林院裡上躥下跳,勾連那幫窮翰林針砭時弊,風頭一時無兩,怎麼轉眼間老爹就下崗瞭。
“為父等小瞧瞭劉瑾,也錯估瞭陛下的決心。”謝遷合上書卷,輕輕嘆息道:“也算該有此敗。”
“兄長致仕,我與丕兒該如何做?”謝迪關心的是另外的事,他和侄子都是謝遷從春闈大考中選出來的,朝野間不是沒人非議,兄長去位,難保不會有人把舊賬再翻出來。
“找你們來就是說這事,你與丕兒上表辭官,與老夫一同歸裡。”
“什麼?!”
大謝小謝異口同聲,一同睜大瞭眼睛,瞪著謝傢主事人,懷疑這位是不是刺激太大燒壞瞭腦子。
“兄長返傢,朝中也該留下人照應,若有風吹草動,亦可提早知會,早做防備,便讓丕兒隨兄長歸裡,鉆研經史哪裡倶是一樣,不拘於翰林院。”謝迪可真舍不得自己兵部武選司的肥缺。
“詞林素來清貴,且考核自有成法,不受吏部節制,小侄正可置身事外,呼朋喚友,交接樞要,為謝傢張目,豈能輕言棄官。”謝二公子當即不幹瞭,翰林院編修前程遠大,入閣有望,就這麼扔瞭,謝丕腸子都能悔青瞭。
謝遷搖瞭搖頭,這二人眼光短淺,目不見睫,待自己身後,泗門謝氏何去何從呢。
“老夫為官多年,門生故舊遍及天下,這仇人麼卻也不少,焦泌陽便是其一,焦老兒隱忍歹毒,睚眥必報,沒瞭老夫壓制,你們兩個鬥得過他麼?”
謝迪二人對視一眼,垂下瞭頭,焦芳被打壓幾十年,仍屹立不倒,易地而處,這二位自問沒這股子韌勁。
“謝傢就這麼一敗塗地不成?”謝丕心有不甘。
謝遷仰天一笑,“此番朝爭老夫是輸瞭,但急流勇退,不肯與奸佞同流合污,在天下士林中卻是大勝,此後我等讀書養望,靜觀其變,老夫再度出山之時,餘姚謝氏必當名揚天下。”
“此番兄長與內宦結怨甚深,那劉瑾可會就此放過兄長?”謝迪有些擔心。
“李公謀,劉公斷。”謝遷眼中俱是笑意,“老夫一個動嘴皮子的,有何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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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動嘴皮子的?你就這麼看謝於喬?”
劉瑾斜靠在他的黑漆羅漢榻上,笑問丁壽。
“難道不是?”丁壽想起那個成天碎嘴的謝閣老,隻覺得心煩。
“弘治八年時,謝木齋不過是從五品的侍講學士,以少詹兼學士特起,入直內閣,在傢服滿半年,抵京即升正詹事,兩年後即晉太子少保、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大臣崇進從未有如此迅捷者,你以為何故?”劉瑾問道。
丁壽搖瞭搖頭,他確實不知道其中貓膩。
“弘治元年,內臣郭鏞請奏按禮制選秀冊妃,當時隻是翰林左庶子的謝遷直諫力阻,得瞭當今太後的歡心,選員補閣之時,眾臣皆已推盡,俱不得旨,終以謝於喬名上,先帝才禦批簡用。”
“後來太後想要送妹入宮,先帝也有納妃之意,這位謝閣老又以娥皇女英之例作比,上表玉成其事,賴得外廷力諍而止。”
哎呦,大情聖弘治爺還有這八卦事呢,丁二爺來瞭興趣,“太後那妹妹後來怎麼樣瞭?”
瞥瞭丁壽一眼,對這小子突然扯開話題有些不滿,劉瑾還是回道:“嫁給劉閣老的兒子瞭。”
“劉洛陽?”丁壽納悶,嗆瞭萬歲爺的媳婦,劉健這老小子還能有滋有味地當首輔,小皇帝的老子這麼大度麼。
“劉博野。”劉瑾道。
“劉棉花?!”丁壽樂瞭,前朝閣老劉吉屢遭彈劾,仍穩居宰輔之位十八年,時人取棉花耐彈之意,給他取瞭一個“劉棉花”的雅號,再算算這位爺下臺的日子,合著是被弘治爺穿瞭小鞋啦。
“一樣的事,兩番做派,前番先帝以為其德,二遭先帝稱之為順,放眼朝中,有幾個有這番眼力手腕的。”
劉瑾冷笑一聲,“謝遷這些年官當得大瞭,腦子也不如往日靈光,以為可以要挾君上,永固相權,這也算利令智昏,待卸瞭這身累贅,怕是該清醒咯。”
“這幫老小子無事生非,想要咱們的腦袋,便這般便宜他們瞭?”丁壽心中不忿,這幫人可是對他要打要殺的。
劉瑾起身,負手望天,沉聲道:“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眼下咱們爺們要做的便是:立威!”
註:明史中向劉瑾通風報信的是焦芳,明人筆記裡是另一個說法:(王嶽)左右有以其事密告瑾者,瑾素與李閣老東陽有舊,重其詩文,密以韓文等所劾詢之東陽,得其大略。反正寫小說,索性幾種說法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