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匹駿馬風馳電掣,轉眼間便沖至眾人身前,騎士之後還有兩輛駑馬挽著的廂車吱吱呀呀向這方駛來。
看清馬上騎士後,牟斌面色微變,暗道他怎來瞭,難道出京之事又有波折不成。
牟惜珠臉色蒼白,緊緊握住瞭同樣緊張的鄧通衣袖,一顆心兒咚咚亂蹦。
衛遙岑蛾眉輕顰,與方旭對視一眼,都看到瞭對方眼中的憂色,對方與鏢局有恩在先,若來生事,鏢局眾人又該相幫哪方。
“看來丁某人不受歡迎啊。”丁壽勒馬停步,已將眾人神情看在眼中,呵呵一笑,翻身下馬。
朱佑樞冷哼一聲,“某人倒有自知之明。”
“榮王爺也在,恕下官禮數不周。”丁壽好似才發現榮王般,覥著臉湊瞭過去。
丁壽率眾向朱佑樞施禮,“下官等拜見王爺。”
“本王不敢當,丁帥不在北司納福,來至荒郊野外卻是為何?”朱佑樞面沉如水,斜睨丁壽。
“王爺眼線廣佈,一向消息靈通,何必明知故問?”丁壽表面畢恭畢敬,卻句句戳心。
“本王乃閑散宗室,客居京師,一向循規守矩,何來眼線,你休要血口噴人”朱佑樞勃然變色。
“北司錢寧幾次到府上通風報信,難道是假?”丁壽故作驚訝狀。
“錢寧心系故舊,自發傳信,豈能算本王的眼線。”
“可呼延燾犯上作亂,以此相挾,又是誰告訴他的呢?”丁壽若無其事地反問一句,“莫不是榮府有人與逆賊暗通款曲?”
“你……”朱佑樞啞口無言。
“牟大人今日離京,隻想早離朝局風波,丁大人何必苦苦相逼?”衛遙岑眼波流轉,婉言相勸。
丁壽馬上換瞭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遙岑說的是,丁某今日本是為牟大人送行,順便與鄧兄商量件小事。”
“丁壽,你我之間已做瞭斷,還要對鄧通糾纏不休,欺人太甚!”牟斌怫然作色,威風凜凜。
“牟大人錯怪在下瞭,丁某隻想與貴婿做筆交易,公買公賣,童叟無欺,鄧先生若是不願,在下絕不勉強。”
鄧通聞言有些意外,“不知什麼買賣,請丁帥明言。”
丁壽向身後錦衣衛示意,眾人掀開後面馬車上的轎簾,隻見車上整整齊齊摞放著十數個木箱,兩名錦衣衛合力搬下一個放在地上。
看著眾人詫異之色,丁壽微微一笑,挑開箱蓋,銀光閃閃,箱中滿是雪花銀錠。
“紋銀二十萬兩,丁某欲購鄧先生名下的錢莊質鋪。”
鄧通微微一愣,隨即捧腹大笑,連連搖頭道:“不想鄧某名下些許浮財,竟有這許多人惦記,丁大人,請宥鄧某不能成人之美。”
“可是嫌少?”丁壽皺眉,“恕丁某直言,二十萬兩銀子在鄧財神眼中或許不多,可也絕不算少,已是我大明中富之傢的全部身傢。”
“丁大人所言甚是。”鄧通點頭。
“貴府屢經變故,尊夫人又多次行止失當,原本豪富十停怕也去瞭七八。”
鄧通阻止住惱羞成怒的牟惜珠,輕拍妻子手背安撫,隨即苦笑道:“兩三成也是高估瞭。”
“牟大人闔府南遷,花費之處甚多,況南直隸人煙稠密,商貿雲集,素為繁華之地,有此本錢,憑鄧先生眼光手腕,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丁大人客氣,這筆銀子對鄧某來說無異雪中送炭。”鄧通頷首稱是。
丁壽納悶,“既如此,鄧先生何故拒絕?”
“無他,不想連累大人。”鄧通一揚手中契約,“鄧某產業雖大,與各方糾葛也多,倉促入獄,未經長足籌劃,而今已欠下許多債務,正打算以店鋪產業抵償諸位掌櫃。”
丁壽這才扭頭打量縮在一邊交頭接耳的一群商賈。
“本官錦衣衛指揮使丁壽,你們是過來向鄧府討債的?”丁壽負手問道。
“正是,正是。”
“小人等確是和鄧府有些銀錢往來。”
與其他人七嘴八舌點頭哈腰回話不同,洋洋得意的朱瀛自是引起瞭丁壽註意。
“你是領頭的?”
“回大人的話,是。”朱瀛身子微躬,禮貌恭敬。
“字據借我看看。”丁壽伸出一隻手,還催促地勾瞭勾手指。
錦衣緹帥張嘴說個“借”字,朱瀛也不好拒絕,雙手獻上。
丁壽簡單瀏覽一番,扭身問道:“鄧先生,如此你可是一兩銀子也得不到?”鄧通應是,“經商之道,信義為先,雖無銀錢進賬,卻全瞭鄧傢誠信之名。”
“有此胸襟氣度,不愧京城三少中的小財神。牟大人,你選瞭一位好女婿。”丁壽點頭稱贊。
後半句是說給牟斌的,牟斌盡管城府甚深,此時也不禁露出欣慰之色。
“文書還未簽押,丁某願與鄧兄再定下一份字據,二十萬兩白銀買下鄧府名下所有產業,店鋪所欠債務轉由丁傢承擔,若有一筆欠債未清,損及鄧兄誠信之名,所有門店如數奉還,分文不取。”丁壽不覺間已是改瞭稱呼。
丁壽脫口而出的大手筆確實把眾人驚住瞭,連鄧通也驀然色變,“大人如此做,不嫌太吃虧瞭麼?”
“大出大進大發財,鄧兄尚有千金散盡的氣魄,丁某又怎甘人後。”丁壽朗聲大笑。
“丁大人,我等文書在先……”朱瀛急瞭,鄧通的產業都是會生金蛋的老母雞,就算債務交割清楚,己方不會吃虧,可卻少掙瞭不少,更何況在國公爺那裡還誇下海口。
“什麼文書?”丁壽兩手一搓,那紙字據便如同翩翩蝴蝶般,隨風片片飛去,蹤影不見。
“你……”朱瀛指著丁壽,氣得直哆嗦,一時也顧不瞭許多,“你敢壞瞭保國公的大計,吃罪得起嗎?”
丁壽眼睛一翻,猶如利刃出鞘,寒光閃閃,“怎麼,用朱暉的名頭來來壓我”
朱瀛被這滲人的眼神嚇得退瞭一步,“你……你要做什麼?當著王爺的面,你還想動武不成?”
早憋瞭一肚子氣的朱佑樞身子一轉,“本王最近犯瞭眼疾,什麼也看不清。”
“王爺!?”朱瀛哀嚎一聲,腿肚子發軟,險些跪在地上。
丁壽笑得很和善,“別擔心,二爺心情好,今天不打人——”
朱瀛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瞭下來,打算服軟說幾句小話,回頭再到國公爺那裡搬弄是非,忽然覺得肉臉上一下火辣辣的劇痛,伴隨著耳朵嗡嗡蜂鳴,整個矮胖的身軀霎時飛瞭起來,滾落道邊。
“他媽的就打你。”丁壽一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一擁而上,圍著朱瀛拳打腳踢。
該,人賤有天收,其餘那十幾個商賈平日也沒少受朱瀛的氣,此時看他挨打,心中莫名快意,可看到揎拳捋袖奔他們過來的丁壽,這些人又暗暗叫苦,不等丁壽說話,便跪地一片。
“大人,我等從來沒有寫什麼文書。”
“小人其實與鄧府沒什麼生意來往,今日不過被拉來湊數而已。”
嘰嘰喳喳聲中,各人將自己的文書全都撕個幹凈,噤若寒蟬地偷望著丁壽,他們當初惹不起執掌錦衣衛的牟斌,此時同樣惹不起丁壽,不是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保國公的,何況背靠國公爺那位也不見得有什麼好下場。
“你們這是幹什麼,二爺說過不還你們銀子麼,鄧大少誠信當先,待賬目盤清後,每傢該還多少過來領就是。”丁二爺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表情。
“正是,正是,與鄧府做生意我等最是放心。”
“一切聽憑大人安排,大人說如何我等便如何。”
“我早說瞭鄧爺做人最是實誠,你們就不該聽那姓朱的鼓噪,失瞭買賣人的厚道本分。”
直到丁壽不耐煩地揮手攆人,這幫人才千恩萬謝,連跪帶爬地上瞭自己馬車,頭都不回地揚長而去。
聽瞭另一邊朱瀛那殺豬般的慘叫,丁壽皺瞭皺眉,“捂住嘴,接著打。”
轉過臉來,丁壽春風滿面,張臂笑道:“鄧兄,立字據吧……”
註:富室之稱雄者,江南則推新安,江北則推山右。新安大賈,魚鹽為業,藏錢有至百萬者,其他二三十萬,則中賈耳。山右或鹽,或絲,或轉販,或窖粟,其富甚於新安(明代謝肇淛《五雜俎》)。明代人是真有錢,隻不過錢不在皇帝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