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內四人同時變瞭臉色。
郭飛雲記著丁壽似乎與東廠關系匪淺,或許可以讓這二人投鼠忌器,適才原本隻想拉虎皮做大旗,不想卻真把老虎給喊來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郭二小姐打從遵化起,由始至終都沒對丁二爺有過什麼好感,此時見他露面也不覺喜,蹙眉輕哼一聲便別過頭去,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
東廠兩大領班順風耳崔朝棟和惡豺石雄卻徹底垮瞭臉子,眼前這位雖說出身東廠,可自宮變後劉瑾入主司禮監,丘聚執掌東廠,四大鐺頭抽身而退,丁壽更是獨掌錦衣衛,聖寵有加,隱隱與東西二廠三足鼎立,放眼內廷,也隻有劉瑾還可指使一二,他們二位實在惹不起這尊大神。
“四鐺頭,這怕是有些誤會……”戌顆領班石雄幹笑一聲,慌忙解釋道。
“別介,丁某已不是東廠鐺頭瞭,當不起石領班這般稱呼,崔大領班不還要當著面送帽子給我麼。”丁壽斜眼望天,一副陰陽怪氣。
卯顆領班崔朝棟“咚”的一下跪在瞭地上,左右開弓狠抽自己耳光,“小人該死,小人實在不知這兩位姑娘是大人您老的貴內,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網開一面,給小人留條活路。”
丁壽不置可否,斜睨一旁不知所措的石雄。
石雄突然省悟,同樣跪下,狂扇自己嘴巴,連聲請罪。
“二位小媳婦兒,可消氣瞭?”丁壽笑嘻嘻地看著郭傢二女。
郭飛雲被丁壽色瞇瞇的眼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勉強擠出幾分笑容,拱手施禮,“謝丁大人解圍。”
“自傢人客氣啥。”丁壽渾沒把自己當作外人。
“蛇鼠一窩,狼狽為奸,天知道是不是事先勾結好的,在這裡做戲給人看。”郭依雲扁瞭扁嘴,不屑說道。
“聰明,這都被郭二小姐看出來瞭,看來我隻能滅口啦。”丁壽眼神在二女身上來回巡脧著,“我是先奸後殺呢,還是先殺後奸好?”
明知道這人可能說笑,二女還是被丁壽不懷好意的眼神嚇得連退瞭幾步,一直撞到瞭廟內神案上,才止住腳步。
“你,你要幹什麼?”郭依雲從沒把丁二當成好人看,聽他說得可怕,本能的先信瞭三分,質問的聲音有些發抖。
見二女倉皇失措,丁壽心懷大暢,今日打獵空手而歸的失落感一掃而空,變本加厲地壞笑起來,“來來來,到官人我懷裡來,讓你們當傢的也好好疼疼。”
“寒天雪地,丁兄好興致啊。”
聲音清冷,夾雜幾分不滿。
丁壽笑容頓斂,仰天嘆息,“白兄,你這樣會沒朋友的。”
廟門前出現一人,白衣狐裘,玉骨折扇,風度翩翩,纖塵不染。
“幹這行當,朋友本是奢望,有與沒有,俱是一樣。”
已經將自己打得臉頰紅腫,口角流血的兩位倒黴蛋,見瞭來人,可憐兮兮地叫瞭一聲“白三爺”。
“讓你們到此待命,你們做瞭些什麼?!”聲音冰冷,更勝寒風。
那二人與丁壽還狡辯幾句,對白少川的質問卻垂首發抖,片言不敢出口,東廠舊人素知白少川手段酷烈,人雖離職,積威猶存。
“罷瞭,白兄,人傢苦主都沒說些什麼,就此算瞭吧。”畢竟與東廠有些香火情,丁壽也不想真鬧出人命。
“滾。”白少川輕輕吐出一個字。
石雄二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擠出瞭破廟。
“兩位郭姑娘,部屬多有得罪,伏請海涵。”白少川欠身施禮。
郭飛雲沒及答話,郭依雲便急聲道:“小妹怎地沒來?”
“彩雲姑娘身子不適,不能前來與姊妹一晤,白某代為致歉。”白少川笑容苦澀,郭彩雲而今還是不願見自傢姐妹,他也不願勉強。
郭依雲自是不信,“胡說,定是你……”
“二妹不得無禮。”郭飛雲喝止自傢妹妹,鄭重言道:“小妹二人傢中有事,不能在京中耽擱,既然小妹她……”
郭飛雲愁雲滿面,略微一頓,繼續道:“小妹便托付白公子照料,我二人在此謝過瞭。”
白少川還禮應下,郭氏二女也不停留,出廟遠去,對丁壽這位老公招呼也不打一個,避之若浼。
丁壽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隻是上下審視白少川,“白老三,冰天雪地的,你沒事約瞭我三個媳婦兒在破廟裡做什麼勾當?”
“該看見的你都看見瞭,沒看見的也不會說與你聽。”白少川神色自若,一點被抓奸的覺悟都沒有。
廟外傳來幾聲馬嘶,錢寧等人的聲音在廟外響起。
“大人,您可是先到瞭?”
丁壽深深凝視白少川,白三爺泰然自若,毫不回避,二爺隻得一步三晃地出瞭廟門。
出廟見錢寧等人馬上掛著的黃麂狍子等獵物,丁壽面子有些掛不住。
“大人,您今天的收獲如何?”錢寧不識時務地問道。
丁壽抽瞭下鼻子,訕訕道:“網瞭兩條美人魚,又給放瞭。”
“魚?”錢寧茫然四顧,這大山裡哪有魚啊!
丁壽打瞭個唿哨,蒼龍駒從林子裡踢踢踏踏地奔瞭出來。
“天氣冷瞭,出外差悠著點。”沖廟裡扔下這句話,丁壽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白少川背對廟門,微微頷首。
“白三爺,”地鼠常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破廟中,附耳低言:“王嶽等人的囚車出京瞭……”
折扇輕敲掌心,白少川星眸之中冷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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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馬速並不快,錢寧等一幹錦衣衛說起打獵趣事不時哄笑,個個興高采烈。
丁壽意興闌珊,騎在馬上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期望能發現點解悶的事兒來,哪怕出現幾個村姑讓二爺調戲一下也好啊。
官道兩側白雪皚皚,田地阡陌也都覆上瞭一層銀裝,丁壽忽然發現路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動瞭一下,急忙勒馬而住。
“大人,怎麼瞭?”錢寧催馬上前問道。
“路邊好像有人?”丁壽馬鞭前指。
錢寧大略看瞭一眼,不以為意道:“怕是一個倒臥,這幾年也是邪門,這冬天一個賽一個的冷。”
“過去看看。”丁壽說道。
錢寧有些不願,“大人,這命賤的人千千萬萬,救不過來的,咱也別跟閻王爺搶生意,卑職今日獵瞭一頭鹿,回去給您熬上一碗熱騰騰的鹿血粥,保您晚上龍精虎猛……”
錢寧猥瑣的笑容還沒收起,耳邊就響起一聲清脆的鞭花,直接抽掉瞭他的一個耳套。
“放屁,那千千萬萬的人爺是看不見,既然碰上瞭,便救一個算一個,舉手之勞的事能費你多大工夫,見死不救狼心狗肺的東西……”
“大人教訓的是,小人受教瞭。”被噴瞭一臉唾沫星子的錢寧慌裡慌張地滾下馬鞍,帶著幾個人將道邊那人翻瞭過來。
那人胡子拉碴,身材魁梧,一身半舊衣袍滿是冰碴,出氣多入氣少,眼見一條命已去瞭大半。
錦衣衛在詔獄裡有整治人的手段,自然也有給人吊氣續命的法門,幾個人拍拍打打,用積雪大力揉搓那人的手腳四肢,錢寧撬開他的牙關,灌下去幾口隨身帶的烈酒,雖說手忙腳亂,倒也分工有序。
丁壽站在道邊猶不解氣,指著忙碌的錢寧繼續數落,“還給爺補補,爺什麼身板,還用你那點鹿血,呸,沒眼力見的!”
錢寧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小人眼皮子淺,以己度人,大人恕罪。”
“這還差不多。”丁壽對錢寧罵不還口的態度很滿意,“把人救醒瞭送到舍飯寺去,哥幾個,今晚上全鹿宴,不醉不歸。錢寧……”
錢寧一哆嗦,“大人您還有什麼吩咐?”
“晚上咱爺們加盤炒鞭花。”丁壽擠瞭下眼睛。
一名錦衣衛突然道:“大人,他醒瞭。”
一聲長長的呻吟,大漢長出一口氣,混濁的眼光一一掃視過周邊眾人,待看清官道上居高臨下的丁壽面容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掙脫眾人,撲瞭過去。
眾錦衣衛措手不及,錢寧已將繡春刀抽瞭出來,那大漢撲到丁壽腳下,嚎啕大哭,“丁大人,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