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門?”陳熊手拈著段朝用呈上的燕子鏢,冷冷問道:“什麼來路?”
段朝用將竹竿般的身子盡量折成對角,恭謹地說道:“稟漕帥,這燕子門起始年代已不可考,歷代門人皆輕功出眾,擅做梁上君子的勾當,自詡”俠盜“,實際上不過是些欺世盜名之徒,白雲山的郭驚天便是燕子門當代傳人。”
“累世巨盜?想必是傢底豐厚瞭。”陳熊掂瞭掂手中之物,心中已有瞭定計。
“段捕頭,何以由這一枚暗器便可斷定劫鏢之人是燕子門呢?”洪老大人還是謹慎為重。
“稟右憲,燕子門暗器手法不同別傢,所用燕子鏢也是特制,此鏢左輕右重,前低後高,長二寸九分,重三兩七錢,江湖中僅此一傢。”段朝用又強調瞭一句,“若小人走瞭眼,情願自廢瞭這雙招子。”
洪老大人三考正途出身,對這充滿江湖氣的包票有些皺眉,才要開言便被陳熊阻止。
“右憲不必糾結瞭,似此等巨盜寧枉勿縱。”陳熊對著廊下喝道:“來人!”
一名鐵塔般的軍官虎步而入,利索地行瞭個叉手軍禮,“漕運參將莊椿見過二位大人。”
段朝用上下打量這位漕運參將,鋼須闊口,滿臉殺氣,一身圓領甲下肌肉墳起可見,暗道好一尊煞神。
“莊椿,立刻挑選精銳,會同河南地方官府,圍剿白雲山。”陳熊沉聲下令。
“爵爺,河南並非你我所轄……”洪鐘急瞭,越境調兵,插手地方事務,這都是官場大忌,這位爺要幹嘛。
“朝廷明旨,許本爵便宜行事,與漕案有關地方官府全力配合,河南地方不靖,養寇為患,釀成巨禍,若再推脫阻撓,本爵定在陛下面前討個公道。”
陳熊壓根不聽洪鐘勸說,直接喚過莊椿,“你持本爵手札前去,敬告河南三司,若是群策群力,畢其功於一役,他們剿匪偵案之功,本爵亦當表奏今上,絕不隱瞞。”
“標下領命。”莊椿領命,要待離去,又被陳熊喚住。
陳熊低聲囑咐瞭幾句,莊椿連連點頭。
又看瞭一眼在堂下垂手肅立的段朝用,陳熊收起心中不屑,幹笑道:“段捕頭——”
段朝用腰桿彎得更低,“不敢當爵爺如此稱呼,有事請吩咐。”
“你久歷江湖,這些綠林草莽的門道最是清楚,跟著莊椿幫忙照應一二,將來少不得你的好處。”
段朝用喜不自禁,連聲道:“爵爺放心,小人定鞠躬盡瘁,甘效犬馬之勞。”
************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
千年古渡,萬載閑愁。瓜州渡位於長江與運河交匯之處,南北扼要,百州商貿往還絡繹,必泊於此。
大雪初霽,方未然佇立江頭,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掃視著江面來往船舶。
竇三寶站在方未然身後,有些摸不著頭腦,“方爺,上面明令咱們北上去淮安,為何要南下到瓜州來?”
“淮安有段捕頭在,不會漏過什麼。”方未然眉峰緊皺,“我是來找其他的東西。”
“漕船已經送到淮安瞭,這裡還能有什麼東西可查?”
“漕銀。”
方未然淡淡的兩個字卻讓竇三寶跳瞭起來。
“漕銀!漕銀藏在瓜州?”
“至少在這附近。”方未然四下巡脧著,“漕銀夜間被奪,天未亮便被發現,操江水師當即封鎖長江上下,冬日行舟,又能逃出多遠?”
“長江水路四通八達,哪裡不可。”竇三寶有些泄氣。
“夾河疏浚,賊人逃不過萬千漕丁的眼睛;京口閘閘官雁過拔毛,連漕船都要抽分,他們又怎敢冒險由運河南下。”
竇三寶有些不相信地問道:“您是說賊人劫瞭漕銀北上瞭?江淮乃漕運樞紐,運軍重兵雲集,他們不是羊入虎口麼?”
“膽子夠大,才敢劫漕銀啊。”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響起。
二人驀然回首,隻見不遠處立著一群騎士,清一色高頭駿馬,青緞錦衣,外罩黑絨鬥篷,當中簇擁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後生,座下黑馬比其他人高出半頭,一身團花刺繡的白色出風毛圓領錦袍,外罩栗色風毛領皮裡子鬥篷,同色雪帽,烏靴銀鐙,玉帶束腰,貴不可言。
年輕人笑吟吟地看著他們二人,一個娃娃臉的一身捕快裝束,另一個三十歲左右,一身破舊棉袍,衣領袖口都已磨損,衣裳雖舊,卻氣宇軒昂,矜持莊嚴。
馬鞭一指,年輕人笑道:“盤問下根底。”
七八名騎士翻身下馬,向方未然二人圍瞭過來。
竇三寶一看來人個個步履沉穩,身手敏捷,顯然都是好手,當即抽刀在手,指著幾人道:“大膽狂徒,揚州府捕頭竇三寶在此,哪個敢放肆?”
圍過來幾人中一個彪腹狼腰,虎體猿臂的漢子呵呵一樂,轉向方未然,“朋友,你也交個底兒吧。”
“要是某不說呢?”方未然不慌不忙,淡淡一笑。
漢子神情轉冷,一手握弓,另一手搭住背後箭囊中的四支羽箭,“那就別怪爺們不客氣瞭。”
“一言不合便白日行兇,縱是錦衣衛,也稍顯張狂。”
“哦?”年輕人微微訝異,略微正視二人,“爺們哪兒露瞭底,還請指教。”
“尊駕一行人鮮衣怒馬,京師口音,首先讓人生疑。”
“我等是京師行商,南下采辦不可麼?”
“可以。”方未然點頭,“可諸位爺的官靴也該提前換瞭。”
錢寧等人頓時色變。
方未然又一指丁壽,“此外,丁緹帥的馬鐙也過於招搖瞭。”
丁壽驚訝又多瞭幾分,“你認識我?”
“緹帥何等身份,在下無緣高攀。”方未然搖頭,一指錢寧幾人,“幾位下馬之際,衣擺間牙牌顯露,俱是錦衣衛官佐,這位爺還是個僉事大人。”
錢寧訕訕不語。
“本朝錦衣衛中年紀輕輕便位居高位,得掌實權的實在鳳毛麟角。”方未然道。
理瞭理馬頸鬃毛,丁壽漫不經心道:“就憑這些?”
“還憑丁帥腰間扇囊上繡的一個”丁“字。”方未然雙目微睞,“扇囊繡工精巧細致,刺繡人顯是精於女紅,不知為何那個”丁“字卻失於浮躁,棱角突出,存瞭敗筆,莫非是二人合力?”
扇囊是譚淑貞與長今合繡,不想被人一語道破,丁壽忽然對眼前人感起瞭興趣,鼓掌大笑道:“不想公門中還有如此眼觀八方,神目如電的人物,本官今日大漲見識,未請教……”
方未然在錦衣衛面前為六扇門長臉,竇三寶與有榮焉,洋洋得意地收起腰刀,“這位便是我們六扇門總捕頭,方未然方爺!”
“鐵面無私?”丁壽眼光一凝,硬擠出幾分笑來,“久聞大名,請移駕詳談。”
“不敢當,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瞭。”方未然轉首對竇三寶道:“我們走。”
“方捕頭何必拒人於千裡之外呢。”
人影一晃,丁壽快如鬼魅般擋在瞭二人身前,其餘錦衣衛立刻將二人團團圍住。
竇三寶急得又要抽刀,拔刀的手卻被方未然一隻鐵腕牢牢摁住。
“大人,請讓路。”方未然面色不變。
這就是郭依雲念念不忘叨咕不停的“方大哥”,丁壽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沒覺得這傢夥比自己強在哪兒。
“方捕頭鐵面無私,防患未然,不知擋過多少人的路,小心終有一天寸步難行。”丁壽笑容飽含深意。
方未然直視丁壽,未有絲毫退讓,“自古山高擋不住南來的雁,墻厚阻不瞭北往的風,大人多慮瞭。”
“哦?不知方捕頭是南來雁呢,還是北往風?”丁壽眼神冰冷。
“南雁長鳴,鳴天下不平之事;北風狂卷,掃世間稗草枯枝。”方未然聲音清朗,錚如金石。
“何為不平事?誰又是稗草?”丁壽厲聲喝問。
“忠臣去位,天下不平;奸佞橫行,稗草叢生。”方未然沉聲應答。
丁壽眼光如刀,方未然泰然自若。
丁壽嘴角忽然牽動起一絲笑意,“在其位謀其政,本官勸方捕頭一句,你的職責是緝賊捕兇,別操心不該管的事。”
“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在下也奉送緹帥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
丁壽呵呵冷笑。
方未然仰天大笑。
揮手讓錦衣衛讓開道路,看著二人遠去,丁壽笑容立斂,“這傢夥真是越看越讓人討厭。”
錢寧湊上來諂笑道:“可要屬下帶人……”舉掌做瞭個下切的手勢。
丁壽斜眼一瞪,錢寧悻悻退下。
丁壽雙手籠袖,“唉,這個時候真想白老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