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
郭依雲獨自垂淚,她性子雖然暴躁,平日卻無甚主見,都是聽由父親大姐安排,如今這兩人一死一囚,她一時間竟六神無主,不知何去何從。
“唉!”一聲嘆息由林中傳出。
“誰?”郭依雲已是驚弓之鳥,手握寶劍,神色驚慌。
“依雲,是我。”方未然從林深處走出。
“方大哥!”郭依雲不想能在此看到心中情郎,乳燕投懷,撲到瞭方未然懷中,想起近日連番變故,悲從心起,低聲嗚咽。
方未然輕撫如雲秀發,輕聲道:“你受苦瞭……”
一句寬慰,鉆雲燕哭得更加傷心。
方未然不聲不響,任由郭依雲痛快大哭,他深知她這段時間打擊重重,若不及時宣泄,隻怕鬱結於心,留下隱疾。
哭瞭半晌,郭依雲的淚水浸透瞭方未然大片衣襟,才漸漸止住悲聲,看瞭自己適才“傑作”,郭二小姐也不由臉上發燒,沒話找話道:“方大哥,你怎麼在這?”
“我就在押解隊伍裡,適才見你……”
方未然話未說完,便被郭依雲打斷,“什麼?!你也在官軍裡?那圍剿白雲山和抱犢寨的也有你瞭?你,你竟然……”
方未然面容平靜,“我到河南時,白雲山基業已毀,至於抱犢寨,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聽瞭方未然的述說,郭依雲震驚不已,不敢置信道:“是姐夫出賣瞭姐姐?怎麼……怎麼會這樣?”
“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未然帶著幾分惆悵,道:“人心難測,也許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分明是見利忘義。”郭依雲怒氣沖沖。
“依雲,你有什麼打算?”
“我,方大哥!”郭依雲突然握住方未然的雙手,熱切道:“現在除瞭姐姐和小妹,我隻相信你瞭,你幫我救出姐姐,幫我報仇……”
“報仇?找誰?”方未然神色怪異。
“段朝用,還有莊椿,還有他們背後的陳熊。”郭依雲理所當然道。
“平江伯也是奉旨查案。”
“那就找皇帝老兒一起報仇。”郭依雲恨屋及烏,毫不猶豫。
“依雲,今非昔比,你也該長大些瞭。”方未然蹙額,有些無奈。
“救出飛雲,你二人還是欽犯之身,難道躲躲藏藏過一輩子?”
“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郭依雲不以為然,“隻要手刃仇人,我甘心一死。”
“別耍小孩子脾氣瞭,”方未然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深信郭老英雄並非劫銀之人,當務之急是抓捕真兇歸案,洗清你們姐妹身上嫌疑。”
“洗清嫌疑?”郭依雲遲疑瞭一下,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你姐妹幾個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再不用東躲西藏。”方未然道。
“難道陳熊等人造的殺孽便不用懲處瞭?白雲山老老少少數百口就這樣無辜屈死麼?”郭依雲厲聲呵問。
“段朝用辦案不明,莊椿濫殺無辜,平江伯處置失當,想來朝廷也會一一追究其罪。”方未然雙眉緊攢,思索一番道。
“想來?也就是說官府會不會治他們的罪還不一定是麼?”郭依雲突然神智清明,敏銳地察覺到瞭方未然隱藏的意思。
方未然嘿然不語,郭驚天和仇大海底子都不幹凈,以陳熊的身份地位,朝廷的確不會因為他越界剿瞭兩個山寨匪巢加以重罪,申飭一番最多罰幾個月俸也就完瞭。
看瞭方未然神色,郭依雲曉得自己猜對瞭,忽覺心口像被刀割一樣疼痛,螓首輕搖,珠淚在眼眶中打轉,“假的,都是假的,什麼幫我申冤報仇,你也不敢得罪陳熊,怕丟官去職,隻想保住你頭上那頂烏紗……”
“依雲!”方未然擔心地向前一步。
“別過來!”郭依雲大喝道。
方未然停住腳步,眉宇間多瞭幾分愁苦之色,“依雲,我既身在公門,行事便當以國法為重,莊椿等人應受之責絕不輕縱,白雲山所蒙之冤定當昭雪,我便是舍卻性命不要,也會護持令姐周全。”
“不需要。”郭依雲淚流滿面,“姐姐我自己會去救,我們姐妹不需要別人可憐。”
言罷郭依雲飛身而起,沒入林中。
“依雲……”
方未然舉步要追,忽聽身後林中靴聲跫然,扭頭見林間人影綽綽,片刻間便有百餘名軍士鉆瞭出來。
“方兄,一人在此何幹?”段朝用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拿賊。”方未然道。
段朝用四下看看,“可拿到瞭?”
“你不是都看見瞭麼。”方未然兩手一攤。
“天下間竟還有方總捕抓不住的蟊賊?”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還有人才從段兄的追魂索下脫身麼。”
“你……”段朝用怒往上撞,“方總捕可知這是什麼?”
乜瞭一眼段朝用手中的孔雀翎,方未然笑道:“段兄拿著一根鳥毛做什麼?”
“方兄可否將那身公服借段某一觀。”段朝用吊著眼睛盯著方未然說道。
“段兄當知,方某一年到頭都是這幾身舊衣,公服不在身邊。”
對方滴水不漏,段朝用更加惱怒,待要撕破臉發難卻被一旁的莊椿阻住。
“好瞭,既然人沒拿到,就不要耽擱瞭,全軍開拔,速回淮安。”
眾人轟然領命,段朝用雖心中不忿,也隻得忍氣吞聲,乖乖退下。
莊椿與方未然擦身之際,輕聲說道:“方捕頭,本將雖然不齒段朝用的為人,但也不得不說:他比你會做官。”
“哦?”方未然濃眉一挑,“方某自入公門,執法如山,不徇私情,偵案無數,緝捕兇頑不知凡幾,捫心自問,未嘗枉食民膏,對得起這一身官袍。將軍以為如何?”
“是個好官。”莊椿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可做好官不等同好做官,方捕頭以國法為綱,段朝用與你的不同,便是唯上命是從,這樣的下屬,上官又豈能不喜歡呢。”
“方某受教,謝過將軍。可人生在世,心中總該有一份堅持,方某註定不為上峰所喜瞭。”方未然正色道。
莊椿繃緊的面皮多瞭幾分笑容,“未必,至少本將對方捕頭多瞭分敬意。”
“將軍此番算計,打草驚蛇,反驚走瞭人犯,似乎並不為此煩心。”方未然奇怪與段朝用的氣急敗壞不同,莊椿還有閑心與他盤道。
“潛逃的人犯又不止一個,抓住瞭是我賺的,跑瞭是她命好,本將的功勞已經足夠瞭,不差這一筆。”莊椿擺擺手,大笑著出林而去。
“不止一個,”方未然冷笑,“難不成你還要將三隻雛燕一網成擒,才是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