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直門外的一處小院。
白少川讀過手中信箋,對身前的杜星野道:“知道瞭,你且下去吧。”
杜星野施禮欲退,又被白少川喚住。
“關於河南剿匪的邸報與郭傢姐妹的海捕公文,九城之內不可出現隻言片紙”
杜星野有些為難,“這個……,三法司那裡怕是攔不住。”
“怎麼,白某指使不得錦衣衛?”
杜星野連稱不敢,“緹帥有過交待,他老人傢與白三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白三爺放心,小人等一定將事情辦妥。”
白少川冷哼一聲,這位七星堡主才唯唯退下。
靜坐片刻,白少川幽幽一嘆,將桌上信箋揣入懷中,抬步出瞭房門。
外面天氣不錯,冬日暖陽,曬在身上格外舒服。
白少川走在院中,長長吸瞭口氣,神清氣爽,才要舉步,花圃處突然亮光一閃,一道刺眼的光線射來,直晃他的雙目。
舉臂遮住光影,白少川嗔怪道:“彩雲別鬧,白大哥有事去辦。”
一身粉色襖裙的郭彩雲由花圃中探出頭來,體似琢玉,笑如春花,搖著手中一個巴掌大的銀鏡,咯咯嬌笑道:“白大哥你看,這些花草都移植過來瞭。”
白少川看著收拾齊整的叢簇花木,微笑點頭,“這幾日辛苦你啦。”
劉瑾榮升司禮監,幾名親信也隨之離開東廠,柳無三倒無所謂,劉瑾在哪裡他跟到哪裡,雷長音本就寄宿廟宇,連傢都不用搬,至於丁壽更不用說,原先到東廠應卯的日子也不多,唯獨白少川,何去何從倒是個麻煩。
原本孑然一身,住到劉瑾府上就可以,可現在多瞭個破雲燕,白少川擔心小妮子在府上悶壞瞭,便在劉府附近賃瞭一處院子,之後又接瞭外差,便將移植東廠院內花圃的活計交給瞭郭彩雲。
郭彩雲俏鼻一皺,假意嗔惱道:“人傢這些天忙得灰頭土臉的,才將你這些四時不謝的寶貝大老遠挪到瞭這邊,連句”謝“都沒有,還說人傢胡鬧。”
“說的是,你白大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在這裡向你賠罪瞭。”白少川搖頭失笑,長揖到地。
“這還差不多。”小妮子轉嗔為喜,挽住白少川手臂道:“白大哥,陪我去逛大柵欄吧。”
白少川劍眉輕蹙,有些為難,不知道郭傢姐妹的畫影圖形是否已經貼到瞭城內。
郭彩雲搖晃著白少川手臂,撒嬌道:“好不好麼,白大哥。”
“好。”白少川被央得無奈,苦笑點頭:“真拿你沒辦法。”
不待破雲燕歡呼雀躍,白少川飄出門去,“等我回來再一起去。”
“哎——別讓我等太久。”郭彩雲嘟起瞭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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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外宅在西直門附近,崔巍宏偉,美輪美奐。原本歷史上滿清入關,這裡便成瞭鐵帽子王之一的莊親王府,清亡民興,此處又被北洋軍閥李純以20萬大洋購得,不過這位長江三督之一的江西督軍壓根沒打算住北京,將王府拆掉,材料原樣運回天津修宅子,占地近百畝,石獅華表,石人石馬,一應俱全。動靜鬧得太大,連袁世凱都過問瞭,李純隻得對外聲稱這是修祖先祠堂,為瞭避嫌,還一反風水格局,將後宅花園修在瞭前院,後來李純暴斃於江蘇督軍任上,便有傳言是因為他逆瞭陽宅風水所致。
其實話說回來,即便李純不修這祠堂,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位爺手中的基本武力是赫赫有名的北洋第六鎮,號稱北洋軍第一“兇師”,從清末到民國,歷任幹的長的師長就沒一個得善終的,這是另外一個故事,就不再詳說瞭。
白少川身份非比尋常,也不用門子通報,自行進瞭劉府內堂,劉瑾身著便袍,正在聽丘聚與谷大用二人回事。
“東廠番子偵得尚寶卿顧璇、副使姚祥、郎中張瑋違例乘轎,請示您老如何處置。”丘聚道。
“戴上枷子,讓他們在左右長安門外露露臉,給那幫不長記性的大頭巾們提個醒兒。”劉瑾隨口道。
丘聚面無表情道:“丁壽歸裡乘輿也是違例,若是那幫酸子以此為口實申辯如何……”
“那是得瞭陛下與太後特旨的,王八羔子,他們也想和壽哥兒作比,誰要多嘴,先下瞭詔獄。”
丘聚嘴唇動瞭動,沒再說話。
“老谷,你那裡什麼事?”
谷大用看著丘聚面上陰翳,笑道:“都禦史巡撫山東朱欽上疏彈劾劉公,王嶽等為您老所忌,讒毀謫守南京,又不白其罪,半途截殺,伏望陛下查明嶽等之非辜,誅……”
“說。”劉瑾道。
“誅瑾之讒賊。”谷大用說完偷眼觀看劉瑾神色。
劉瑾沒有發怒,反倒笑瞭,“這就對瞭,成天和這些小貓小狗過傢傢,咱傢也覺得無趣,終於蹦出個封疆大吏來瞭,有意思。”
“你們知道如何做瞭吧?”劉瑾乜視丘、谷二人。
“明白。”二人領命退下。
劉瑾看著廊下的白少川,招手道:“小川,來,有什麼事?”
“屬下辦事不密,損兵折將,還給您老添瞭麻煩,請公公問罪。”白少川先上前請罪。
“人生在世不盡稱意,麻煩纏身那是難免,去瞭舊的,又來新的,不差這一個。”劉瑾笑道:“隻是沒想到有人可以調動這麼多宮人行兇,對手身份不低啊”
“二十四衙門中能抽出如許人手,又能讓劉文泰馬前奔走者不多,屈指算來隻有司禮監、禦馬監,還有……”白少川頓瞭頓,輕聲道:“東廠。”
劉瑾面色一凝,隨即仰天一個哈哈,“沒想到轉瞭一圈,又到瞭咱傢頭上,難怪朱欽那小子要彈劾咱傢,連你都開始懷疑我瞭……”
“屬下萬萬不敢對公公存疑。”白少川雙膝跪倒,以額觸地。
“起來吧,這般唯唯諾諾,哪裡還有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劉瑾踱下堂來,一隻手托起白少川,頗有些語重心長,“當年還未放下,今又多瞭羈絆,何苦呢。”
“公公,我……”
劉瑾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這幫宮人的身份就交由你去查,給咱傢個答案。”
白少川嘴唇緊抿,半晌說瞭聲“是”,取出密信,雙手呈上,“這是淮安傳來的消息。”
劉瑾沒說話,也沒伸手去接。
白少川眸中閃過一絲愁苦,將信恭敬地放在一旁小幾上,倒退而出。
“人心啊……”
良久之後,劉瑾喟然一嘆,取出密信,大略一觀。
“呵呵,無三,那小子總會給我些意外。”
“公公栽培有方。”柳無三如鬼魅般現身在帷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