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山麓,方圓數十畝的劍池湖碧波蕩漾,煙波虹橫,一所莊園臨湖而建,亭臺樓閣佈局有致,飛簷翹角,古樹蔥蘢,環境清幽,便是武林一處聖地——名劍山莊的所在。
此時名劍山莊內賓客如雲,熱鬧非凡,少莊主李青冥攜妻潘茹代父迎客,將來賀群豪一一迎進莊內落座。
山莊會客的澄心堂內,山莊主人李雲霄笑顏與座上眾人寒暄。
“老夫不過賤降之日,諸位不辭辛苦蒞臨寒舍,實是感念不盡。”李雲霄精神矍鑠,鋼須如針,聲若洪鐘。
寧波府武林名宿鐵劍先生司徒長卿捋須笑道:“老哥哥說笑瞭,忝為名劍山莊座上嘉賓,乃是我等幸事,說起來還是沾瞭您壽誕的光瞭。”
其餘人等皆笑聲稱是,澄心堂內一團和氣。
崆峒派公孫克突然輕聲細語道:“敝人來時,何師兄千叮萬囑,要在下替他到老莊主面前行禮問安,不知李莊主可否引薦,一償崆峒夙願。”
堂上突然靜謐無聲,劍聖李名揚早已是武林傳說,多年來無人敢捋名劍山莊的虎須,便是因有這麼一尊大神的存在。
話說李老頭銷聲匿跡數十年,若是無人懷疑他已駕鶴西去,那是假話,可數年前關外三妖的下場猶在眼前,有不信這個邪的,得先掂量下自己的腦袋,難得今日有個出頭鳥,眾人都看李雲霄如何應對。
李雲霄心中轉念,近年來崆峒派聲名日盛,崆峒五叟各自身懷絕技,掌門白頭仙翁何百損名震西陲,如今公孫克要求雖然冒失,可也執禮甚恭,若是應對不好,落在有心人眼中,隻怕後患無窮
一念及此,李雲霄撫髯輕笑,“傢父老人傢已閉關多年,未經見召,老夫也不得請見。”
公孫克輕哦一聲,暗道果然,嘴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此可惜瞭。”
“那也未必,公孫兄千裡迢迢而來,誠意拳拳,若是緣慳一面,名劍山莊豈不有失待客之道。”
聽聞事有轉機,公孫克也有些意外,“那便多謝莊主成全。”
李雲霄擺手笑道:“何謂成全,公孫兄自去即是。”
公孫克面露不解,“李莊主這是何意?”
“傢父閉門謝客,也非隔絕塵世,隻要來客有能走到門前,他老人傢自會開門相納。”
公孫克驚疑道:“劍聖老前輩莫非要以劍試客?”
“正是,不過以公孫兄”一字神劍“的修為,想來並非難事,若是心急難耐,老夫這便命人為你指路。”言罷李雲霄便凝視公孫克。
公孫克幹笑道:“不急不急,老莊主一心靜養,做晚輩的怎好打擾,便請李莊主將掌門師兄的一番心意轉呈即是。”
兩浙武林人士見公孫克臉上尷尬不已,俱都心中冷笑,崆峒僻居甘涼,竟然也敢輕攖名劍山莊虎威,實在不把浙江武林放在眼中。
正當公孫克淪為在座笑柄時,忽聽門外禮賓唱和:“武當、峨眉兩派賀客至——”
“武當(峨眉)弟子卓不群(竇妙善)奉師門命,祝李莊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卓不群經過一番調養,傷勢已然痊愈,二人聯袂來賀,男子豐神俊朗,女子風姿綽約,座中人不由心底都暗贊一聲。
李雲霄哈哈大笑,扶起行禮的二人,“好,果然是名門弟子,江湖俊彥,將來的武林是你們年輕人的咯。”
卓不群面上微微一紅,“李莊主過譽,掌門師伯俗務纏身,無暇前來,命晚輩代為致歉。”
“無妨,嗯……”李雲霄略微躊躇一下,“其他人可有信帶來?”
卓不群一副恍然狀,舉起手中寶劍道:“據傢師說這柄”秋露“也是前輩所鑄,傢師尤其囑咐要晚輩向莊主拜謝。”
“絕塵道兄客氣瞭,”掃瞭一眼秋露寶劍,李雲霄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沒其他的瞭?”
卓不群茫然搖頭。
“辟塵道長沒有口信之類的?”李雲霄還不死心。
卓不群遲疑道:“晚輩有些日子未見師叔瞭,不過想必她老人傢一定同懷恭賀之心,為前輩祈福添壽。”
李雲霄搖頭不語,意興闌珊。
“爹,餘姚謝氏石崖先生與處州衛指揮使劉大人登門道賀。”李青冥快步入堂稟報。
“快快出迎。”李雲霄先是一愣,便向眾人道聲告罪,帶著兒子出門迎客。
“泗門謝氏也來人瞭?”鐵劍先生司徒長卿文武雙修,寧波府又毗鄰紹興,對文壇中大名鼎鼎的餘姚謝氏人物知之甚詳,不由心中疑惑。
代表漕幫賀壽的鐵漿湯俊問道:“司徒先生,名劍山莊地處龍泉,本地衛所指揮前來也在情理之中,這位石崖先生又是什麼人?”
“不久前致仕的謝閣老胞弟,兵部武選司郎中謝迪謝於吉。”
聽瞭司徒長卿之言,座上群雄驚詫不已,不想這名劍山莊還有如此深厚的官面交情。
“難怪名劍山莊揚名四海,果然是交遊廣闊,手眼通天啊。”公孫克陰陽怪氣地說道。
“公孫兄似乎對交接官府頗有非議?”湯俊斜睨公孫克道。
“那是……”話說一半,公孫克猛然警醒身邊這位可是靠漕運吃飯的,連忙改口,“哪有此事,湯兄莫要誤會。”
湯俊哼瞭一聲,扭過臉去。
公孫克討個沒趣,神色訕訕。
不多時,在李雲霄陪同下,謝迪與一名中年人來至堂前。
“劉賢弟,你先請。”謝迪禮讓身邊的劉瑜。
劉瑜雖為武將,卻身著襴衫,白面黑須,透著幾分儒雅之氣,“於吉兄遠來是客,還是你先請。”
“如此在下失禮瞭。”謝迪欠身道謝,這才進瞭澄心堂。
謝迪平日自視甚高,雖然被謝遷逼著致仕,可骨子裡仍瞧不起右班武官,之所以對一個地方指揮如此謙恭有禮,隻因這位劉瑜身份非比尋常,祖上是被朱元璋稱為“吾之子房”的劉伯溫。
到瞭劉瑜這一輩,祖傳的誠意伯爵位早就沒瞭,但劉伯溫在浙江民間聲望卻是沒減,弘治十三年,被欽命為傢鄉處州的指揮使。
謝迪等人進瞭澄心堂,便由李雲霄為他一一引薦。
轉身團團一揖,謝迪笑道:“今日借李莊主之便,結識眾多江湖俠士,實乃平生幸事。”
群豪平日嘴上雖說不屑與朝廷鷹犬為伍,但今日人傢屈身相就,一個個也都手忙腳亂地笑臉回敬,幸得堂上眾人多是名門大幫出身,並非三山五嶽的草莽豪傑,倒也未失瞭禮數。
李雲霄看瞭謝迪做派,心中起疑,謝迪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本意也是要將他引到別處會客,不想這位聽聞澄心堂內武林人士群集,執意來此,又一反常態的禮下於人,其中必有隱情。
果然,寒暄已畢,分賓主落座,謝迪便開言道:“在下自幼讀史,深羨古之俠者,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不知今之江湖,是否還有此等人物?”
“文人墨客思古之先賢,吾等習武之人同慕前輩遺風,行走江湖,守正祛邪,替天行道,千裡誦義,乃是吾等本分。”司徒長卿凜然言道。
群雄紛紛言是。
“鐵劍先生此言甚合我意,”謝迪長嘆一聲,“可惜謝某手無縛雞之力,欲效諸君快意恩仇而不得,實乃百無一用是書生!”
“聽石崖先生之言,莫不是有歹人為患?抑或豪強荼毒地方?”李雲霄道。
“歹人豪強不過為患一地,而今朝堂之上奸佞橫行,劉瑾等八虎閹宦禍亂朝綱,蒙蔽君上,正氣難伸,禍殃天下。”謝迪扼腕嘆息。
“朝堂之事自有大人輩解決,我等黎庶,豈敢妄議中樞。”司徒長卿垂目低眉,慢條斯理道。
上下嘴唇一碰,兩句好話就想讓哥們給你幹濕活兒,真當混江湖的都是傻子,在座這幫都是有傢有業的,可不是幹沒本錢買賣的二愣子,犯瞭事上哪兒跑去。
江湖草莽,不足與謀,謝迪心中暗罵,面上仍是憂國憂民的模樣,“若隻朝堂之上,自有正輩匡扶,另有緹帥丁壽,出身江湖,夤緣媚上得掌錦衣,助紂為虐,迫害忠良,實為武人之恥。”
司徒長卿長眉輕攢,“丁壽?這是何人,出自何門何派?”
座中眾人大多搖頭不知。
“晚輩有一言能否當講。”
聲音清脆動聽,謝迪轉頭看去,見末座一名妙齡女子,記得適才李雲霄介紹此女喚作竇妙善,是峨眉弟子。
謝迪看她容止秀麗,風姿聘婷,千嬌百媚的樣子甚為可喜,當即笑道:“竇女俠有話請講。”
怎料此女說出的話卻讓謝迪心裡添堵。
“先生之言是否有偏頗之處,入浙之時晚輩曾與丁……丁壽有一面之緣,觀此人手段雖烈,但舍身犯險,救貧濟苦,所作所為不乏俠者之心。”竇女俠好懸沒把“丁大哥”三字脫口說出。
嘛玩意,舍身犯險?那個連早朝都借故懶得去的小子;還救貧濟苦,他斂財倒是一把好手,搬光瞭朝鮮國庫,又吞瞭鄧通的傢業,這好事我怎麼都沒趕上!
謝迪眼中全是懷疑,“竇女俠是否受瞭蒙騙,或者與我所說並非一人……”
“晚輩也可作見證。”卓不群昂然道,“此人言行舉止確有無禮失儀之處,但智勇兼備,膽識過人,深入匪巢,擒殺安如山,在下親眼得見。”
“安如山死瞭?!”
丁壽是哪個山裡的猴子他們不知道,黑虎安如山可是兇名赫赫,江湖盡知,在座有不少還曾參與過圍剿七兇的行動,聽聞這位黑道巨寇竟然不聲不響死在瞭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手中,眾人面露驚愕之色。
看眾人神色,謝迪一陣胸塞,爺們可不是來給這小子揚名的,“此子大奸似忠,早先效力東廠,慣會以表象惑眾,假以時日,必是禍國殃民之大患。”
“東廠?丁壽?莫不是在洛陽牡丹花會上救護百姓的那個年輕人?”湯俊一直擰眉思索,此時突然回想起來。
“不錯,那年輕人是喚作丁壽,另還有一個長相俊美的白姓小哥。”公孫克點頭附和。
待二人將洛陽牡丹園中事情一說,眾人紛紛點頭稱贊,竇妙善更是聽得美目泛光,神思向往,看著她沉迷之色,卓不群心中莫名一痛。
“如此說來,這小子也算俠義中人啊!”
“小小年紀,武功不凡,不知是哪位高人門下?”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個不停,有揣測丁壽出身的,有細問當日情景的,甚至還有閑論當日牡丹花種的,就是沒有半個談論什麼“懲奸除惡”的大事。
“此事老夫也聽犬子提過,如此說來此子並無大惡,若以未來將有之事問罪,是否操之過切?”李雲霄撫髯道。
就不該來這鬼地方,都是自傢大哥出的餿主意,什麼結好江湖人士以為羽翼,這幫傢夥粘毛比猴子還精,豈會站出來被人當槍使。
正當謝迪一肚子火越燒越旺時,忽見堂前有一處州衛兵卒探頭探腦,劉瑜走過去一番應對,隨即眼神示意謝迪走到一邊,悄悄耳語幾句,謝迪臉色突變。
李雲霄不動聲色,凝神細聽,在眾人嘈雜聲中,隱隱聽聞“紹興……緹騎……拿人……”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