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寥落,東方泛白。
秦淮河畔的行院樓閣沐浴在晨曦裡,群雀吱吱喳喳,繞飛盤桓。
青衫少年步履輕快地走出翠羽閣,仰望朝霞,笑容燦爛。
「仁兄留步。」
少年驚訝回身,見丁壽抱臂倚在墻角,含笑招手。
「兄臺莫不是要尋小弟的晦氣?」
「足下此言大謬,長板橋上題花詠柳,桃葉渡口兒女情長,皆是金陵艷史一筆重彩,在下縱是心中不忿,也不會做此大煞風景之事。」
少年哂然,「兄臺總歸是個有風度的。」
「若是昨夜贏得彩頭,不才會更有一番氣度。」丁壽坦承。
少年莞爾,露出兩排雪白細牙,「仁兄在此久候,不會隻是尋我打趣吧?」
「自然不會,」丁壽一笑,與少年比肩而行,「昨夜匆忙,還未請教兄臺尊姓臺甫?」
少年眼珠一轉,笑道:「小弟姓王,草字茂漪,未請教兄臺上下?」
「我?」丁壽尷尬地摸瞭摸鼻子,還是如實答道:「姓丁,表字南山。」
「丁南山?」王茂漪默念瞭幾遍,「這表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取南山為字之人甚多,或是拾瞭他人牙慧。」
丁壽急著扯開話題,問道:「王兄書法不凡,才學過人,不知哪傢高弟?令尊名諱可否見告?」
「閑來塗鴉,教南山兄見笑瞭。」王茂漪避而不談。
一個小販挑著個茶擔挑子顫顫巍巍從兩人身旁經過,王茂漪抬手喚住,和顏悅色道:「這位大哥,可有熱茶,來上兩碗。」
「有,有,公子稍等。」
小販見有瞭生意,十分高興,撂下挑子,取出兩個陶碗,用暖水釜中的熱水先沖瞭一遍,才斟滿兩碗熱茶,捧瞭過來。
「丁兄,冬日寒氣重,且吃碗熱茶。」王茂漪取瞭一碗茶,禮讓給丁壽。
丁壽並不接茶,直盯著那個白臉無須的小販,「你先喝。」
小販有些為難,手捧著另一碗茶道:「公子,這茶是您的,小的喝點白水就成。」
「這碗算爺請你的,喝!」丁壽聲音轉厲。
王茂漪不知丁壽何故與一個小販為難,「丁兄,你這是何必?」
丁壽不理這小子,隻是步步緊逼,「可要大爺幫你?給我喝!」
小販眼中突然兇光大盛,手中茶碗迎面向前潑去。
折扇倏地展開,丁壽反手一震,茶水倒潑而回,小販捂臉慘叫,在地上翻滾不停,指縫間有青煙溢散。
王茂漪不知所措,「這,這是怎麼回事?」
「哪個起早貪黑辛苦勞作的小販,能有這樣白皙幹凈的一雙手!」丁壽低頭看瞭一眼被茶水淋濕的扇面,心痛不已,唐伯虎的「江亭談古圖」,毀瞭!
「小子,你最好別死,爺要把你大卸八塊,再千刀萬剮!」語無倫次的丁壽惡狠狠地拎著小販衣領,氣急敗壞。
「丁兄,趕快報官吧!」王茂漪俏臉煞白。
「報什麼官?我就是……」丁壽正對著小白臉怒吼,突然眼角瞥見街邊拐角處火光一閃。
「不好!!」
「砰砰砰」幾聲轟鳴,小販後背爆起數朵血花,痛呼之聲立止。
扔出小販身體擋槍,丁壽攬著王茂漪躲在茶攤挑子後面,立起一面桌板作為掩護。
王茂漪哇哇亂叫,眼淚都嚇瞭出來,吵得丁壽心焦,「別哭瞭,再喊把你也扔出去。」
哭聲戛停,王茂漪抽瞭抽鼻子,委屈道:「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丁壽沒好氣地偷覷外邊,街角白煙籠罩,影影綽綽不知多少人,槍聲乒乒乓乓響個不停,硬木桌板被打得木屑橫飛,更有不少流彈四散,毫無章法。
「三眼銃三十步破甲,這幫孫子用的是疊陣,等挨近瞭這破桌子可就擋不住瞭。」
丁壽心中叫苦,他從來也沒看上過這個準度不高的棒槌火器,沒想到今日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三眼銃準頭不高,可火力密集,關鍵這打出的彈丸能飛到哪兒去,開火的人都不知道,有心施展輕功脫身,可看到不時被流彈打下來的簷瓦,二爺下不瞭這個狠心冒險。
「丁大哥,怎麼辦?」王茂漪還在像個娘們般抽泣,不住問著丁壽,好像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別著急,他們總有打完的時候,三眼銃裝彈費時,屆時就該他們哭瞭。」丁壽安慰道,順便給自己打氣。
「依次單發,變陣三段擊。」人群中一人喊道。
尼瑪,這是要逼死老子呀,丁壽順手扯下扇墜上的軟香球,向發聲處打去。
煙霧中一聲悶哼,有人受傷倒地,丁壽得意地又縮瞭回來,向王茂漪拋瞭個眼色,「如何?」
「丁大哥,」王茂漪怯生生地問道:「為何要用扇墜,不選個硬些的物件?」
「我……」丁壽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忽然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拋到瞭兩人眼前。
「鉆風神火流星炮!」見瞭那個正呲呲冒煙的火線藥信,丁壽再熟悉不過,心中不禁哀嚎:操!這特麼是秦淮河還是伊拉克!!!
轟隆隆一陣巨響,茶攤支零破碎。
面色慘白的王茂漪巾帽已被扯掉,網巾下鬢發散亂,驚恐地睜著大眼,看著掩在他身上的丁壽,感動莫名,關切道:「丁大哥,你肩膀受傷瞭!?」
丁壽疼得咧嘴齜牙,抽著涼氣道:「我知道。」
「你何苦為瞭救我……」王茂漪話沒說完,眼淚又不住地流瞭下來,哭花瞭滿臉。
你放心,再有第二次我都不一定這麼幹,丁壽心道,倚著廊柱強支起身子,觀看外面情形。
適才他拼瞭老命,抱著這小子一躍數丈,翻滾到一處行院的屋簷下,一陣頭暈腦脹,沒留意那邊怎麼忽然就沒瞭聲息。
寒風漸漸吹散瞭火銃發射生成的煙塵,距他二人不遠處橫七豎八躺倒著十幾名手持火銃的蒙面人。
丁壽試著探出身子,再無攻擊襲來,「何方朋友出手相助,請現身一見,容某拜謝。」
長街靜寂,瞭無人聲。
丁壽想上前看個究竟,衣角突然被拉住,扭頭見王茂漪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丁,丁大哥,別丟下我……」
沒好氣地瞪瞭他一眼,丁壽無奈,由著這小子牽著自己袍袖,像小尾巴般地跟在後面。
每個蒙面人的喉頭都似被利刃切斷,鮮血汩汩而出,再看散落一地的火器,應該還有不少人逃瞭出去。
「丁大哥,他們都是被誰殺的?」王茂漪膽怯地偎在丁壽身側,不忍直視面前慘象。
「是誰不知道,應該是被這個殺的。」丁壽從街邊一處簷柱上取下瞭一隻竹蜻蜓,竹翅邊緣血跡殷然。
「這能殺人?!」王茂漪想不到兒時玩具竟成瞭殺人利器。
「高手。」丁壽贊道,隨即陷入沉思:「又是誰呢?」
「有人來瞭!」丁壽耳朵突然一豎,街盡頭又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
「丁大哥怎麼辦……啊!」王茂漪畏懼地又向丁壽近前挨去,卻與忽然回頭的丁壽撞在瞭一起。
丁壽隻覺唇上一片柔軟,連忙後退一步,見身前的王茂漪星目大張,玉面飛紅,白玉般的手掌掩著唇邊,茫然無措。
丁壽也無暇顧他,警惕地看向街頭。
待看清晨霧中現出的幾條身影,丁壽才算長舒口氣,卻是錢寧等一幹錦衣衛慌張張地奔瞭過來。
「自己人,不用怕。」
丁壽安慰瞭一聲,卻不聞回音,扭頭望去,王茂漪雙頰紅雲未散,低頭擺弄著衣角,不時向他這裡偷瞄,杏眼如波,眼光中盡是羞澀。
倒足瞭胃口的丁壽恨不得往地上連呸幾口,自個兒可沒有斷袖分桃的癖好,別被這小白臉帶歪瞭。
「屬下等來遲,您老無恙吧?」眾人齊齊跪倒請罪。
唉,劇情老套,當差的永遠事後到,丁壽也發不出脾氣,擺手道:「都起來吧,爺運氣還沒用完,好著呢……」
「嘶——」肩膀傷口扯動,疼得丁二嘴角直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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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岸邊的一株垂柳枝幹上,一雙鹿皮小靴子一蕩一晃,悠然自在。
靴子主人一襲水綠衣裙,腰間插著一隻翠玉長笛,俊目流眄,櫻唇含笑,口中哼著小調,纖纖玉指正持著一柄銀質小刀忙個不停。
轉瞬間一隻竹蜻蜓躍然手上,少女嫣然一笑,肌凝冰雪,臉映朝霞,絕色非凡。
「竹蜻蜓,竹蜻蜓,莫道世間無真情,隨風飄翔天不遠,恣意揮灑道德心。」
少女星波流轉,托著香腮自語道:「魔門要尋他麻煩,應是同道中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