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驛館。
一陣殺豬般的嚎叫響起,「梅師兄,你手輕些,要不就給我灌點麻沸散,要瞭老命瞭……」
「還算運氣,都是些鐵砂,若是裡面混瞭鉛子,就沒這般易治瞭。」
梅退之從丁壽肩頭傷口中挑出鐵砂,敷藥裹傷。
「這隻肩膀就是倒黴催的,在朝鮮被李明淑傷的也是這邊,都可著一個地方禍害,幸虧我不是左撇子。」
丁壽拉上衣袍,對一邊侍立的錢寧道:「那小子給送回傢去瞭?」
「已然平安送到,大人放心。」錢寧道。
「那娘們唧唧的小白臉是哪傢的?」丁壽隨口問道。
錢寧附耳低語,丁壽一愣,「沒那麼巧吧,這」隔壁老王「就這麼招女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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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叢修竹輕輕搖擺,掩映著花叢中的一條細石小徑。
小徑盡頭通往一座垂花石門,王茂漪探頭探腦地張望瞭一陣,見院內無人,便飛快地提起衣擺沿著石徑一路小跑,直奔進一座飛簷翹角的典雅繡樓內。
繡樓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轉著圈子,待看到瞭王茂漪才長出瞭一口氣,口氣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來瞭,快急死我瞭!」
王茂漪頓時緊張起來,「怎麼知畫,我娘發現瞭?」
「沒有,不過夫人就快來瞭。」
松瞭口氣的王茂漪嗔怪道:「那你慌什麼,嚇死我瞭。」
「小姐,你這是怎麼瞭?」看著衣衫凌亂,周身還帶著幾處污跡的王茂漪,丫鬟知畫好奇問道。
「沒什麼,摔瞭一跤。」王茂漪啟齒輕笑,轉身跑到一扇黑漆花鳥屏風後,寬衣解帶。
「不能再這麼下去瞭,小姐,要是老爺夫人發現你徹夜不歸,還不活活打死我。」知畫噘嘴抱怨。
「這不是沒發現麼,再說有我在,爹和娘會把你怎麼樣。」半截藕臂伸出,男子青衫搭在瞭屏風上。
「你?」知畫賭氣地一皺鼻子,「到時候怕你自身難保!」
螓首探出屏風,如瀑般的青絲披散在薄如蟬翼的粉色小衣上,王茂漪笑靨如花,「那更好,咱們姐妹就一同受罰,有難同當。」
「小姐別鬧瞭,」知畫哭喪著臉,「老爺正為三公子的事情窩火,親隨王定已被打丟瞭半條命,要是再知道你在那煙花之地徹夜不歸,那火氣還不得大得把房子給燒啦……」
「噗嗤」一聲嬌笑,王茂漪轉出屏風,一個俊俏的青衫公子已變身為一襲白裙的殊色佳人。
「爹也是亂發脾氣,自來風月場中不乏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大可譜就一出千古佳話,他偏偏要說什麼有辱門楣,真個小題大做!」
「我的姑奶奶,你這全是歪理呀,出入勾欄行院飲酒作樂的還能有什麼好品行?」
「李白鬥酒詩百篇,沒瞭這些紅顏作伴,唐詩宋詞至少要少一半,你知道麼?」王茂漪在丫鬟俏鼻上重重一點。
捂著發酸的鼻子,知畫不忿道:「那你昨兒瘋瞭一宿,長瞭多少才學?」
「你把眼睛閉上,我告訴你。」黑漆漆的眼珠轉瞭轉,王茂漪促狹一笑。
太想知道答案的知畫依言閉上瞭雙目,隨即便覺嘴上猛然被兩片柔軟覆上。
知畫驚睜雙目,小姐的鮮艷紅唇近在眼前,嚇得她手捂酥胸,連退數步直跌坐在一把梨花圈椅上,臉紅氣喘道:「小姐,我心好亂……」
王茂漪尖尖的下巴得意一揚,「就知道你心也會亂。」
知畫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絲驚懼,「小姐,你打死我也不會再讓你出去瞭,瞧瞧你都學成什麼樣啦!」
王茂漪俏臉一板,「閉嘴,再多話就……」
「漪兒,你起瞭麼?」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從樓下響起。
兩女同時大驚失色,知畫朱唇翕動,雖未出聲,王茂漪已能明瞭那是「夫人來瞭」四個字。
王茂漪依樣畫葫蘆的空聲張合瞭幾下小嘴,心有靈犀的知畫立即閃入屏風後開始收拾,王傢小姐則飛快地撲到軒窗下琴案前鋪裙安坐。
樓梯聲響,一名體態豐腴,姿容明艷的美婦進瞭繡閣,王茂漪扭身抿唇淺笑,「娘,您早。」
「唷,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瞭,竟然沒有睡懶覺。」婦人紈扇掩唇,眉眼間笑意難掩。
「娘,有你這麼說女兒的嗎!」王茂漪起身,抱住婦人胳膊搖蕩撒嬌,「人傢昨夜忙瞭一夜女紅,還沒來得及合眼呢。」
看著女兒委屈的模樣,婦人也故作驚訝,搖著紈扇笑道:「是嘛,那還不把繡作拿出來,讓為娘我開開眼。」
「這個……」王茂漪犯起瞭難。
「怎麼,沒有?還是見不得人?」婦人眼中嘲弄之色愈來越濃。
「夫人,這就是小姐昨兒一晚上繡的。」丫鬟知畫捧瞭一塊繡繃呈遞瞭過來,不忘向著王茂漪挑瞭挑秀眉。
「嗯,不錯,針腳嚴密,繡工精致。」婦人連連點頭,「真是長進瞭不少。」
二女聽著誇贊,眉花眼笑地互遞著眼神,突然王茂漪神色一緊,順著她的眼光,知畫瞧見屏風下掉落的一塊男子方巾。
知畫盡量不動聲色地移瞭過去,就在快要觸到時,婦人聲音突然轉冷,「長進到主仆二人敢合夥騙我!」
「女兒不敢!」
「婢子不敢!」
兩女嚇得匆忙跪地,王茂漪暗暗叫苦,莫不是被母親發現瞭昨夜行藏;知畫更是攸關生死,冷汗淋漓。
「這繡工會是你繡得出來的?肯定是知畫那丫頭的手藝,哼,成天舞文弄墨,女紅一點長進沒有,將來上哪裡尋婆傢!」
親娘誒,你可嚇死我瞭,王茂漪心口咚咚亂跳,起身陪笑道:「嫁不出去更好,女兒陪您一輩子。」
「竟說瘋話,閨女大瞭哪有不嫁人的!」婦人數落瞭一句,帶著幾分愛憐囑咐道:「這些日子規矩些,你爹爹氣不順,別觸瞭黴頭。」
「有大哥和二哥在前面頂著,爹有氣也發作不到我頭上。」王茂漪笑吟吟道。
「那倆小子比你精明得多,你二哥這幾天就沒歸傢,你大哥一早就去赴雨花臺文會瞭,」婦人嘆瞭口氣,「都是你三哥鬧得。」
「爹還能真不認三哥哥瞭?」
婦人苦笑,「這得看你三哥他自己爭不爭氣咯……」
言罷起身,對著還跪在地上的知畫,婦人嗔道:「起來吧,地上涼,別再落下什麼毛病。」
「奴婢不敢,奴婢欺瞞夫人,甘心領罪。」知畫老實巴交地說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攤上這麼一個調皮的主兒,也是難為你瞭……」說著婦人便要上前扶她。
「娘,您別管瞭,這次給她長個記性,下次看她還敢隨便亂幫忙……」王茂漪幾乎是推著將親娘送出瞭繡閣。
「這丫頭,你這鬧得哪一出啊?」婦人一時沒弄清這閨女到底是站哪一邊的,就被推搡著下瞭繡樓。
王茂漪長舒一口氣,拍拍胸脯,揩凈額頭冷汗,神清氣爽地回瞭繡閣。
「你怎麼還跪著呢?快起來吧!」
「我……我腿軟……」知畫癱坐在地上低吟一聲,從裙底取出那條男子方巾,隨即「哇」地大哭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