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馬監,王琇新宅。
「什麼風把劉公公大駕吹過來瞭?」
主人王琇笑面相迎。
劉瑾面罩寒霜,一展手中絹告,「這是怎麼回事?」
王琇笑容忽凝,「怎麼在你手裡?」
「哼,你做的好事!」
劉瑾與谷大用直進宅邸,四下張望。
「陛下呢?」
緊追在他們身後的王琇狼狽不堪,「劉瑾,這是陛下親口恩準的,你還敢抗旨不成!」
「咱傢問你陛下在何處?」劉瑾拎著王琇領子,厲聲問道。
「陛……陛下還在後面休息。」王琇被劉瑾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魂不附體,直接撂瞭實話。
將王琇如小雞子般丟在地上,劉瑾轉身而入。
「誰在外面聒噪?」
一夜宿醉的朱厚照被嘈雜聲吵醒,揉揉眼睛從床榻上坐起。
「奴婢谷大用驚擾陛下,罪該萬死。」
「老奴劉瑾侍奉陛下。」
看清來人,朱厚照咧嘴大笑,「原來是老劉,咱君臣有日子沒聚瞭,今日陪朕喝幾杯。」
「酒多傷身,陛下保重龍體。」劉瑾道。
「朕是千杯不醉,無須掛心。」朱厚照自吹自擂。
「陛下!」王琇小跑著進瞭臥室,指著劉瑾二人道:「劉瑾等人目無君父,抗旨不遵。」
「怎麼回事?」朱厚照驚疑問道。
「老奴請問,這張告示可是陛下的旨意?」劉瑾將告示雙手呈上。
「什麼告示?」接過告示的朱厚照草草看瞭一遍,詰問道:「朕幾時下過這個旨意。」
祖宗,你可別這時候撂攤子不認賬啊!王琇一下就跪在瞭朱厚照腳邊,將昨日的事原原本本說瞭一遍。
朱厚照揉揉還在隱隱作痛的腦袋,一臉懵懂道:「有這回事麼?」
「給奴婢千萬個膽子,也不敢期滿陛下,假傳聖旨啊!」王琇滿腹委屈,直接哭瞭出來。
見王琇哭得梨花帶雨,朱厚照心中不忍,「或許是朕忘瞭,老劉,這告示便算是朕……」
「陛下,攬納之人勒索解戶層層盤剝、拖延不納、勾結倉吏虧損國課,其害不謂不深,洪武十八年,太祖將其罪列《大誥》,《大明律》亦載有明文,歷代先皇皆有明旨查禁,縱因權要庇護,刁民作奸,屢禁不止,可安有天子令人包納錢糧之理!此榜一出,陛下將置於何地!」
聽劉瑾痛說厲害,朱厚照心中未免惴惴,轉視谷大用,指望他能幫著分說幾句。
這位西廠督主見皇帝看過來,連忙將頭一低,「請陛下三思。」
拿著告示,朱厚照左顧右看,無奈攤手道:「此事朕不知情。」
完瞭!王琇癱軟如泥,皇帝這一不認賬,這事隻能自己背瞭,可自己也扛不起啊,司設監張瑜的慘狀可是記憶猶新,當即連滾帶爬地跪到劉瑾腳下。
「劉公公,您老饒命啊,小的知罪瞭!」
劉瑾冷冷看著他,揮手道:「拉下去。」
在王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被幾個內侍拖瞭下去。
朱厚照心中不忍,「老劉,王琇也是為充實內帑,便不要治罪瞭吧。」
「奴婢遵旨。」劉瑾並沒有拒絕,躬身領命,「陛下且請安歇,奴婢告退。」
看朱厚照神色不對,谷大用也不久留,向皇帝磕瞭個頭便緊跟瞭出去。
出瞭禦馬監,劉瑾餘怒未消,隻將告示向谷大用懷裡一塞。
「按照榜上姓名拿人,一個不要漏掉,枷於戶部門外示眾。」
谷大用應瞭聲是,問道:「可是按照國朝初年舊例,枷號一月,杖一百,全傢謫戍極邊。」
劉瑾眼中殺機隱隱,「這般敗壞皇爺名聲的,還留著做什麼。」
谷大用已曉其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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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門外,西廠。
「參見督公。」
四個衣著打扮各異的漢子齊向座上谷大用行禮。
谷大用仍舊是那副逢人見笑的模樣,瞇著眼睛從四人面上一一掃過,「四位在西廠過得還習慣吧?」
一名腰插兩柄板斧,身高膀闊的壯漢咧嘴笑道:「有酒有肉,吃得飽睡得好。」
一個臉色蠟黃,瘦高如同竹竿一樣的中年漢子雙手籠在袖中,細聲細氣道:「督公可是有事要我們兄弟辦?」
另一個矮小漢子立即接口道:「蒙督公看得起咱們,有事盡請吩咐。」
最後那個面色青白,臉頰瘦削的道士陰惻惻笑道:「若是殺人的活計便更好瞭。」
這四人是谷大用網羅的江湖人物,分別是飛龍斧熊天霸,一指通天曹大康,雙尾鷹焦福,三才劍天風子,四人俱是出身黑道綠林,心狠手辣,西廠初立,不如東廠人多勢眾,谷大用物盡其用,用這些人震懾場面。
谷大用將榜單扔給瞭天風道人,「按名單拿人,在戶部門外枷號示眾。」
「隻是拿人?」天風子有些失望。
「這些人就不必活著開枷瞭。」
谷大用的話使得天風子喜上眉梢,自己手段有瞭用武之地。
「你們三個準備一番,去趟山東,將臨清鎮守中官緝拿進京法辦。」谷大用又吩咐道。
三人領命退下,單獨曹大康被留瞭下來。
「聽聞曹壯士在點穴截脈上有獨到之處,可以殺人無形。」谷大用笑容隨意。
「總不會教督公失望。」曹大康淡淡說道。
「臨清那猴崽子平日多有孝敬,讓他進京吃這牢獄之苦……咱傢心裡還挺不落忍的。」
谷大用起身離座,踱到曹大康身前,笑如春風和煦,「要是進京後再胡言亂語的,怕還會惹一些貴人不高興。」
從袖中豎起一根異於常人的細長手指,曹大康平靜說道:「隻需一指,督公心病全消。」
註:谷大用得鎮守監清太監言,傳旨於臨清開設皇店。瑾急捕其獻計者,置於法。太監王琇於禦馬監建新宅,誘上居之,因奏攬納戶數人,專一包納銀草,所得利進於內。琇自為告示,送戶部出榜。尚書顧佐等白於瑾及谷大用,瑾大怒,同谷大用直至禦前,言:「安有天子令人包納錢糧之理!」上以為不知,瑾遂枷其攬納戶於戶部門外,命矬其枷,不得屈伸,皆即日死。(《繼世紀聞》明 陳洪謨)
明人筆記和後來史書中都說劉瑾這麼做是假竊大議,素善矯飾,作為一個權力都來自於皇帝的太監,多次追回聖旨,爭於上前,無異於自尋死路,可以解釋為劉公公在用生命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