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府郿縣縣城。
鼓樓大街上店鋪林立,人煙輳集,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街邊不起眼的一處狹窄臟亂的小巷內,一道臨街柴扉突然打開,一個身高體壯,滿臉橫肉的大漢走瞭出來。
時已深秋,朔風正緊,大漢衣衫不整,半敞著懷,露出黑黝黝的胸肌和寸許長的護胸毛,更襯得相貌兇惡,不似善類。
一名頭發散亂的女子緊隨其後奔瞭出來,白灰充當的水粉撲簌簌往下落,看不出具體年紀長相,一件水綠色的縐紗衫兒紐扣散亂,露出大半杏紅抹胸,女子也顧不得掩襟,死命扯住大漢,破口大罵個不停。
「殺千刀的短命鬼,折騰老娘半宿,才給這麼幾文錢,想白嫖不成!」
大漢向前走瞭兩步,不耐女子拖拽,怒罵道:「千人睡萬人騎的臭娘們,也不看你那模樣,劉爺給錢已是賞你臉瞭,還糾纏個鳥。」
甩手一推,女子一個趔趄,撕破瞭半截褂子倒在地上,人也不起,順勢坐地搶呼,聲音淒厲。
「可瞭不得啦,嫖完不給錢,竟還有人算計我做皮肉生意的,我好命苦啊!」
頓時三五個地痞閑漢從小巷陰影中竄瞭出來,嘿嘿壞笑不停,「怎麼著爺們,想霸王嫖?可找錯瞭地方。」
看前後將自己圍攏的幾個潑皮,大漢毫無懼色,「你們想要怎樣?」
「不怎樣,乖乖給人傢姑娘錢,七尺高的漢子,別做不爺們的事。」前面的一個潑皮抱著胳膊陰笑。
「劉爺要是不給呢?」
「不給?嘿嘿,哥幾個把你大筋挑瞭。」後面的一個混混掏出一把解腕尖刀,陰惻惻道。
「誰挑誰還不一定吶!」大漢目露兇光,渾然不懼。
片刻工夫,幾個潑皮東倒西歪躺瞭一地,大漢撇嘴冷笑,對膀子上幾個淌血的傷口毫不在意,適才還大呼小叫的妓女早嚇得閉住瞭嘴巴,驚恐地看著大漢。
「憑你們幾塊料,還想為難劉爺,下次再撞到老子手裡,把你們當豬給劁瞭!」大漢往地上狠狠唾瞭一口吐沫,抬腿就走。
還未出巷子,幾個手拿鎖鏈鐵尺的衙差便堵住瞭去路,領頭一個漢子曲發卷須、鉤鼻如鷹,上下打量他一番,官腔十足道:「將劉彪拿下。」
*** *** *** ***
郿縣縣衙。
知縣李鎰站在堂下,小心翼翼地望著公案後翻看案卷的當朝緹帥。
「李知縣,依照案宗來看,這殺人兇器並未尋獲。」丁壽蹙著眉頭,不緊不慢道。
「回大人,據傅鵬招供,他殺人之後將兇器隨手丟入溝渠,下官多次遣人尋覓,勞而無功,想來是被人拾去。」李鎰恭恭敬敬回稟。
「屈打成招吧?」丁壽嗤笑。
李鎰身子彎得更低,訥訥不言。
「緹帥,媒婆劉氏為人證,孫玉嬌之繡花鞋為物證,兩證俱全,傅鵬皆矢口否認,若不施以刑罰,如何讓這奸詐之徒吐出實情。」按察使曲銳接口道。
「臬憲所言甚是,朝廷自有法度,刑罰可為酷吏張目,亦可為良吏輔弼,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還望緹帥明察。」陜西佈政使安惟學出聲附和。
這案子上達天聽,身為陜西一省藩臬二憲,兩人也不能安坐西安聽信,交待下手邊公務,便馬不停蹄趕來郿縣,沒想皇帝不急太監急,他二人心急火燎地趕過來,案子原告和主審卻姍姍來遲,好不容易盼到瞭正主,還多出瞭劉傢的兩個丫頭。
大點的還好,溫柔嫻雅,容止端麗,安惟學和曲銳還慨嘆劉太監傢教有方,可等接觸瞭劉傢二丫頭,二位才算理解瞭什麼叫刁蠻任性不講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總能挑出錯來,偏偏還讓人發作不得。
當今的大明天下,如果說有什麼人不能得罪,肯定是姓朱的和姓劉的,硬要從二者中選一個的話,大傢會自動過濾掉前者,兩位大人為官都是能吏,可也不是沒事想試試頭鐵的二愣子,惹不起總躲得起,如今老二位隻想快些瞭結案子,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
實話說,丁二爺的心情並不比安、曲二人好多少,劉青鸞那丫頭一路給自己甩臉色,要不是有劉彩鳳鎮著,那娘們早就飛上天去和太陽肩並肩瞭,若非顧忌到劉瑾,丁壽一度動瞭送那小娘皮去和華山那三位同門會面的心思。
被劉青鸞折磨得焦頭爛額也就罷瞭,郿縣審案也稱不上一帆風順,知縣李鎰倒還算配合,實際上他也沒有拒絕的餘地,錦衣衛陜西千戶於永早就坐鎮此地,隻等上峰到來開審。
一堂傳訊,疑犯傅鵬,一個病懨懨的白面書生,年紀不大,蒼白虛弱,長得還沒二爺陽剛呢,丁點兒看不出祖上世襲指揮的尚武之風;孫傢莊孫寡婦之女孫玉嬌,年方二八,小傢碧玉,雖無十分容貌,也有些動人顏色,吸引瞭丁二的大部分目光;媒婆劉氏,小眼珠黃板牙,一把年紀還塗脂抹粉的,丁壽一眼也懶得多瞧。
三頭對證,一股腦兒全都喊冤,傅鵬當然喊得最慘,隻說街上遊玩,無心失落玉鐲一隻,反被劉彪當街用繡鞋勒索,案發後上瞭公堂,太爺一口咬定是他因奸殺人,他心中害怕,又受不過刑,無奈認罪,求堂上幾位老爺昭雪冤枉;孫玉嬌則哭哭啼啼,孤女寡母養雞為生,與傅鵬買雞邂逅,玉鐲定情,誰料夜晚舅父舅母二人借宿喪命,縣令斷定是她夜會奸夫,奸情撞破暴起殺人,鎖拿入監,實在有天大冤情;劉媒婆哭得滿臉全花,她那日偷見傅鵬與孫玉嬌拿著玉鐲勾勾搭搭,便想借機賺些喜錢,自告奮勇兜攬生意,討去一隻繡鞋作為信物,卻被那不孝子劉彪拿去向傅鵬討賞,起瞭爭執,壞瞭她的生意,事後她將繡鞋給瞭傅鵬,那邊也無回話,想來心中芥蒂,怎料莫名其妙便惹瞭官司,真是冤比竇娥,蒼天無眼。
三人各執一詞,大同小異,兇案現場所遺繡鞋是孫玉嬌的沒跑兒,傅鵬一口咬定他是無心失落玉鐲,那繡鞋隻在劉彪手中見過一次,其他一概不知,將自己摘個幹凈,一旁的孫玉嬌委屈得淚眼桃腮,哭聲更悲,劉媒婆幹脆一口濃痰噴到瞭小傅鵬臉上。
「老娘在籬笆墻外看得真真的,人傢姑娘都回瞭屋子,你在那懶著不走,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玉鐲放在門前,悄悄躲在樹後,等人姑娘出來拾起玉鐲又突然蹦出來,兩個人拉拉扯扯,欲拒還迎,連人傢小手都摸瞭,現在充什麼正經!」
劉媒婆罵得直白,孫玉嬌羞愧難當,螓首垂胸不敢看人,傅鵬則面紅耳赤,隻說請大人做主。
傅鵬想要落個一身清白,曲銳和安惟學卻不是省油的燈,這個問傅鵬傢中並無女眷,怎會有女子玉鐲在身;那個說你守孝未滿,上街遊玩怎會進入孫寡婦雞舍,那玉鐲又能恰好遺落在婦人傢院內,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傅鵬啞口無言。
其實丁壽都不用多想,自己的荷包裡就有一堆女子掛飾,這傅鵬估計也是和二爺存的一個心思,隨身帶著不少哄女子開心的物件,果然在連番催問之下,這小子終於撂瞭,他見孫玉嬌年輕貌美,便想與之親近,借買雞之便故失玉鐲,方便日後來往,不想屠夫劉彪卻拿著一隻繡鞋說是孫玉嬌之物,向他訛要喜酒錢,傅鵬一來不知真假,二來不想一件風月事弄得滿城風雨,當場嚴拒,二人爭執幸得地保劉公道勸散,至於那繡鞋傅鵬咬死瞭再未見過,更沒有劉媒婆登門說親一事。
不說你小子與宋巧姣有婚約在身,單憑父喪期間拈花惹草,在以仁孝治國的大明朝便是大罪一樁,何況你小子還沒有死扛到底的硬氣,幾棍子下去什麼都往身上攬,別說這幾個文官,二爺都恨不得揍你一頓解氣瞭。
面對爛泥扶不上墻的傅鵬,丁壽隻得先讓那三人下去,與安惟學等人商討案情,話頭往口供不實上帶,李鎰不敢辯駁,那二位卻有理有據,丁壽一時也沒辦法,恰好去傳訊人證的錦衣衛回來奏事。
「啟稟衛帥,劉彪拿到。」錦衣衛陜西千戶於永堂下稟告。
「帶上來吧。」一腦門子官司的丁壽有氣無力說道。
傷口流血,眼眶烏青的劉彪提上大堂,便噗通跪倒,口稱老爺。
「這怎麼意思?還敢拒捕不成?」丁壽納悶。
於永急忙上前,低聲回稟,丁壽點點頭,「劉彪,據傅鵬所說,你曾用繡鞋訛詐於他,可是實情?」
「回老爺話,此事不假。」
「後來呢?」
「小人老娘為傅鵬與那孫玉嬌說合好事,他既能得美人便該與我些酒錢,怎料那廝看我不起,我便與他在街上起瞭爭執,後有鄉約劉公道勸解,便一拍兩散,各回各傢,各找各媽。」
「那繡鞋呢?」丁壽又問。
「討酒錢不成,就還瞭老娘,再後不見,想來是我那做媒的母親將那繡鞋給瞭傅傢小子。」
「緹帥,這倒與劉氏證詞相符。」安惟學道。
劉彪血胡淋剌的模樣看得丁壽直皺眉頭,連連揮手,「帶他下去敷藥裹傷。」
「謝大人。」劉彪咚咚磕瞭幾個頭,退瞭下去。
最後一個證人是地保劉公道,四十開外年紀,身材短小,兩撇稀疏胡須,一雙小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透著精明市儈。
「小人劉公道叩見幾位大老爺。」
「劉公道,你可識得這隻繡鞋?」丁壽命人將案發現場發現的繡鞋遞給劉公道驗看。
「回老爺,小人見過,那日縣中屠夫劉彪曾拿著這隻繡鞋與傅鵬大官人起瞭爭執,小人身為鄉約,不能坐視不管,便上前解勸,警告劉彪不要惹是生非,胡亂糾纏官人。」
「那劉彪可曾聽勸?」丁壽問。
「小人在地方還有幾分臉面,那劉彪一個靠替人殺豬為生的破落戶,豈敢生事。」劉公道低頭諂笑,頗為自得。
「德業相勸,過失相規,此乃鄉約之道,這劉公道的地保做得倒還盡職。」曲銳點頭稱贊。
「謝老爺誇贊,小人不敢當。」
「劉公道,雇工宋興兒從你傢盜走瞭什麼物件?」丁壽突然問起另一件事。
劉公道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幾件銅器銀飾,都已呈報備案。」
「宋興兒還未尋到?」丁壽轉問李鎰。
「下官辦事不力,還未緝拿到案。」李鎰從堂下小案後起身回話。
「坐下說,甭那麼見外。」丁壽倒不外道,「偷瞭東西人早不知跑到哪兒去瞭,何況兒子當賊,和老子又沒相幹,那宋國士一把歲數,別在獄中有什麼好歹。」
「大人說的是,下官思慮不周,這便放人。」李鎰應聲附和。
「幾位老爺,小興兒在我傢做事一向勤懇,想來這次也是一時糊塗,小人情願撤訴,全瞭鄰裡情分。」劉公道忽地接口。
「患難相恤,鄰裡互望,這小小地保還有幾分君子之風,貴縣教化有功啊。」安惟學對李鎰很是贊賞。
「你也別吃虧,縣太爺既斷瞭你十兩紋銀,便收瞭錢再放人。」
丁壽打個眼色,郝凱取出一錠銀子遞與劉公道。
劉公道哪兒敢去接,這位爺據說是京城皇爺爺派下來的,怕就是戲臺上說的奉旨欽差瞭,連縣太爺都窩在那兒跟小雞子似的,他一小地保哪敢要人傢銀子。
「大人賞你便接著,別給臉不要。」郝凱惡狠狠的一句話比什麼都管用,劉公道捧著袍子下擺兜住銀子,感恩不迭地退下堂去。
丁壽讓李鎰也退下,拍著案卷問道:「兩位大人早到一步,案卷早已熟悉,今日再審不知有何高見?」
「傅鵬居喪未滿,色心萌動,借玉鐲勾搭孫氏玉嬌,居心叵測,此等無行浪子,不遵孝道,不識禮義廉恥,犯下兇案不足為奇。」曲銳擲地有聲。
安惟學捋須笑道:「郿縣令尹李鎰上任以來仁明勤慎,一錢不私,操行高潔,士民稱頌,可稱」冰藥「,他所斷之案,不應有枉縱之情。」
你們二位什麼路子,好色就得好殺,清官就不會斷錯案,這他娘挨得上麼!丁壽隻覺腦仁要炸開瞭。
*** *** *** ***
退至後堂,早有三女在此等候。
丁壽簡要將審案經過說瞭一遍,宋巧姣神色黯然,劉彩鳳唏噓不已,劉青鸞冷笑連連。
「一個登徒浪子,行止不端,巧姣姐姐你怎會找瞭這個婆傢?」
「青鸞!」劉彩鳳申飭瞭妹妹一句,對宋巧姣展顏道:「妹妹莫聽她胡言亂語,這婚姻大事豈由咱女兒傢做主。」
宋巧姣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傢父昔年在傅傢做幕講蒙,與傅老爺交善,便由兩傢長輩做主定瞭姻親,原說等守孝期滿,便可完婚,怎料遇到這樁事,其實傅鵬他……人還是不錯的。」
丁壽沒有多說,他早就納悶,堂堂世襲指揮,便是自身惹瞭官司,也沒有拿不出十兩銀子解救嶽父的道理,這兩傢的關系怕是人走茶涼咯。
「巧姣姐姐不是說瞭麼,那兇犯定是拿走繡鞋的劉彪無疑!」
「青鸞姑娘說得有理,可一無兇器,二無人證,劉媒婆一口咬定已將繡鞋給瞭傅鵬,那劉彪的嫌疑怕是比傅鵬還輕些吧?」
「笨蛋!難道看不出來劉媒婆在袒護兒子,隻消大刑逼供,還怕他們不如實招來!」劉青鸞鄙夷地看著丁壽。
「姑娘怕是沒見到劉彪的模樣,腦袋脖子差不多一般粗,一身腱子肉,傷口汩汩淌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樣的狠主兒靠大刑怕是榨不出什麼來。」
劉青鸞還要再說,丁壽一口打斷,「況且便是逼出什麼來,大不瞭和傅鵬一樣,一人一個口供,誰能說清誰真誰假!」
「難道你認為還是傅鵬殺人不成?!」劉青鸞抱臂冷笑。
「丁某斷案隻求真相,不會顛倒黑白,冤枉良善。」丁壽說話並不客氣,臭丫頭片子,給她臉瞭,「至於如何審案,就不勞青鸞姑娘操心瞭。」
「似你這樣遷延時日,何時才能結案?興平傢裡還等著啟程呢。」
「丁某時間雖不比姑娘金貴,可也同樣耽擱不起,三日之內定然結案。」
「若結不瞭呢?」劉青鸞挑釁地揚起眉頭。
「聽憑姑娘處置。」
「不用刑訊?」
「不用。」
「好,若三日之內不能結案,你便給姑娘我磕三個響頭,叫三聲俠女奶奶。」劉青鸞不理姐姐拉扯,近乎雀躍。
「君子一言。可若丁某結瞭案呢?」
「本姑娘聽你處置。」
「二爺喜歡看光屁股女人跳舞……」
劉青鸞面罩寒霜,翻掌按劍,劉彩鳳也漲紅瞭臉,「丁大人,請自重!」
「開個玩笑,」丁壽訕訕笑道,「勞煩劉二小姐挨上三個腦瓜崩兒就是瞭。」
「好,一言為定。」贏瞭就可揚眉吐氣,輸瞭也才三個爆栗,這個賭約劉青鸞怎麼看都是占盡便宜。
「宋姑娘,李鎰已開釋令尊,你可去接老人傢出獄。」丁壽對宋巧姣道。
「多謝大人恩情,隻是我弟興兒素來忠厚本分,斷不會做出偷盜之事,求大人明斷。」
看著黯然神傷的宋巧姣,丁壽微微點頭。
*** *** *** ***
「三天!話說得有點滿,你們有什麼好主意沒有?」
面對錦衣衛的下屬,丁壽可沒瞭胸有成竹的模樣,揉著額頭發懵。
郝凱和沈彬大眼瞪小眼,也沒個章程,沈彬的東司房隻管按條子拿人,懶得動別的心思,郝凱倒是主管理刑審訊,隻要放開手段,什麼他媽鐵骨硬漢,在郝爺這都不存在,別說口供,蛋黃子都能給他擠出來!可自傢大人自廢武功,不讓用刑,可讓這位北司理刑千戶犯瞭大難。
丁壽對這些肌肉都長到腦子裡的手下也沒太大指望,這事說到底還得靠二爺自己動腦。
「於永,你對那劉彪可還瞭解?」這種事隻能問本地人瞭。
「回衛帥,卑職接瞭大人傳諭,便由西安府趕來此地,為免打草驚蛇,隻封存瞭相關案卷與主要人犯,暗中派出探子監視其他涉案人等。」
陜西千戶於永回答得很小心,先是把自己的辦案思路向上司表述一番,讓衛帥曉得自己下瞭功夫,聽聞鄰省同是色目回回的昌佐因在大人面前露個臉,已經升任指揮同知,自己加把力氣,若是得瞭大人賞識,那可就屎殼郎變季鳥——一步登天啦。
「那劉彪本是個市井潑皮,整日在街上撒潑撞鬧,遊蕩浪跡,隻因性子莽撞,逞勇鬥狠,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街上少有人願意理他,年過三十,還是個光棍。」
「沒個正經營生?」
「逢人傢殺豬,他去幫忙,能得個半付下水,一壺老酒和幾文賞錢,不過劉彪酒品不好,喝多瞭便要鬧事,請他的人傢也少,平日便窩在傢裡,由做媒婆的老娘養著。」
還是個啃老的,丁壽琢磨。
「說來也怪,這幾日手下人報,他已窮得一文不名,有人來約他殺豬,竟然推瞭,否則也不至於和開暗門子的起瞭沖突。」於永笑道。
「劉公道呢?」丁壽對這位辦事有裡有面兒的地保印象很深。
「怎麼說呢,這人辦事滑頭,名實不副,要是兩邊起瞭爭端,您別指望他能公公道道幫沒錢沒勢的那個。」於永很是不屑。
「宋興兒可有下落?」
於永面有赧色,「卑職慚愧,陜西各處百戶所都沒傳來他的消息,那小子就像鬼一樣,連個人影兒都不見。」
丁壽突然坐直瞭身子,「也許是真做瞭鬼呢……」
*** *** *** ***
是夜,本已一片闃寂的行轅突然如同沸水般嘈雜起來。
「有刺客!」「保護大人!」
刀槍鏗鏘,人影幢幢,將整個行館的人全都吵瞭起來。
「怎麼回事?」夢中驚醒的安惟學見到衣冠不整的曲銳劈面便問。
剛和周公開完會的曲銳同樣懵懂,莫名其妙便被吵瞭起來,現在也沒弄清狀況。
「兩位大人,究竟出瞭何事啊?」跌跌撞撞從外面奔進的李鎰憂心忡忡地問道。
曲銳見李鎰雖然神色慌張,但衣冠整齊,比之己方二人強瞭許多,不由暗暗點頭,這李鎰雖是舉人選官,養氣功夫卻是不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度。
曲大人哪裡知道,李知縣壓根就沒脫過衣服,直接在驛館外轎子裡打盹,自打這幾位爺來瞭郿縣,李鎰是如履薄冰,伺候親爹都沒這麼上心,您還別覺這話難聽,起碼李縣令的爹不會毀瞭兒子前程。
三位一頭霧水的大人們聚在一起,最多變成三頭霧水,還是不明白發生瞭什麼事,直到見瞭怒氣沖沖的錦衣緹帥。
「還有王法沒有!郿縣的賊已然偷到本官行轅瞭,李知縣,貴縣治下穿窬之盜如此猖獗麼?!」
「下……下官知……知罪,大人息怒,我這便命人緝……緝捕……」李鎰嚇得話都不會說瞭,今年也是走背字,好好的太平年景一下就出瞭兩條人命,斷個案子還遇見個敢進京告刁狀的娘們,原打算伏低做小當爺爺供好這幾位大神,又有哪個不開眼的蟊賊偷上門來,知縣老爺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郿縣百姓太過寬容,以至於這些刁民蹬鼻子上臉,不把他一縣正堂放在眼裡。
「還用等你?!我的人已經順著追下去瞭,坐著聽信吧。」丁壽一屁股坐在瞭椅子上。
*** *** *** ***
劉公道這段日子總是睡不踏實,一有風吹草動就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夜半三更好不容易才瞇著,突然又被喧囂聲吵醒。
「怎麼回事?!哪來的混賬大晚上不睡覺的嚎喪!」失眠的人最忌諱被人吵醒,劉公道起床氣很大。
「東傢不得瞭啦,來瞭一群差爺,正在外面砸門呢。」傢裡的長工連滾帶爬地進來報信。
劉公道腦子「嗡」瞭一下,好懸沒栽倒,由人扶著哆哆嗦嗦到前面應門。
「幾位差爺,有何貴幹?」打開院門,劉公道看到外面明火執仗的人群,腿肚子直轉筋。
「瞎瞭你的狗眼!爺們是錦衣衛,可不是那些當差跑腿的碎催。」領頭的大漢趾高氣揚。
劉公道有些發懵,郿縣這地方連錦衣衛的百戶所都沒一個,老百姓也不是無所不知的北京大爺,天子腳下的老太太可是敢指著六部尚書的鼻子開罵的,當然身為地保的劉公道比平頭百姓的見識肯定廣一些,大略聽過些錦衣衛的名頭,隱約記得好像是個什麼衙門。
旁邊一個鷹鉤鼻綠眼睛的漢子似乎看出瞭劉公道心中疑惑,淡淡說瞭一句,「錦衣衛是天子親軍。」
「原來是皇爺爺身邊的人啊!」劉公道恍然大悟,再借著火光細看領頭大漢,「這位爺,您不就是今天堂上那位官爺麼!」
「算你眼睛沒白長,是大爺我。」郝凱點頭承認。
「今夜有賊進瞭我傢大人行轅,一路追到這裡沒瞭人影,要進去搜搜。」
一幫子大軍進瞭自己傢裡,這傢當怕不就得沒瞭一半,劉公道心中叫苦,「小人這院中沒進外人,怕是有什麼誤會……」
「郝頭兒,這墻上有個鞋印,是新踩上去的。」沈彬指著一處院墻說道,沒法不新,沈彬鞋底的泥還沒蹭掉呢。
「娘的,你敢窩藏人犯,進去搜!」
郝凱大手一揮,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沖進瞭劉宅。
郝凱不理到處翻箱倒櫃,掘地三尺的手下,與沈彬於永幾個在劉傢開始四處蹓躂開來。
「一個小地保,莊院起得倒是不小。」郝凱說著。
「這劉公道經營有道,城裡有幾處鋪子,城外還有幾百畝地,算是個小財主。」於永笑道。
一邊伺候的劉公道暗暗叫苦,原來這些人早查瞭自己傢底,此番不破財怕是消不瞭災啦。
「這位官爺,今日小人不開眼,讓您老破費銀子,還請幾位到堂上用茶,小人為幾位爺各準備一份心意。」劉公道隻當那姓郝的因為那十兩銀子的緣故過來打秋風。
「那銀子是我傢大人賞你的,甭跟爺扯有的沒的,想行賄怎麼著?」郝凱對這土財主真沒多大興趣。
這什麼世道啊,給錢都不要,劉公道徹底暈瞭。
「郝頭兒,你看那口井。」
沈彬說的是貼近院墻的一口水井,井上蓋著一塊圓石板,明顯是旁邊那張石桌上搬過來的。
「這井怎麼回事?」郝凱問道。
若說怕塵土入井,一般人傢都是用木板遮蓋,再隨手壓上一塊石頭,像這樣弄塊分量不輕的石板子當井蓋的真不多見,這打一桶水保不齊還得把腰閃瞭。
「這是一口枯井,早無人使用瞭,」劉公道臉色一變,隨即裝作若無其事,「賊人總不能把自己藏井裡,再自己蓋上石板吧。」
「人藏不進去,贓物可以啊。」劉公道臉上變化沒逃過郝凱的眼睛,他吃得便是審訊這碗飯,察言觀色也是一項看傢本事。
「來人,查查這井。」
「官爺,您稍等……」
劉公道拉住郝凱還要再說,隨即被一個大嘴巴抽倒在地,奶奶的,北鎮撫司也是你能攔得!
「大人,井內有具男屍,還有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