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儲備的柴草被馬賊們翻出,一捆捆堆放在店房四周,松明火把挑起,外間眾匪面上獰笑清晰可見。
「都是你亂出主意,要依我說丟瞭銀子跑路,何至於此!」慕容白也知情勢險惡,無計可施下對丁壽發起瞭脾氣。
「這些馬賊來去如風,二爺馬快定然可以逃出,你們這些人有幾個能活的?」
一句反問讓慕容白閉瞭嘴巴,丁壽還不滿意,事到臨頭找人背鍋向來是丁某人的專利,幾時輪到你這不分尊卑的黃毛丫頭瞭,正想擺出長輩派頭再教訓她幾句,猛抬頭發現另一人也神色蹊蹺。
「杜姑娘,你臉色不好,可是有心事?」
杜翩翩身子一震,支支吾吾道:「沒……沒有,公子多慮瞭。」
「多慮沒有壞處,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麼,咱們現在命懸一線,杜姑娘那緊要物件藏在哪裡總該說瞭吧。」丁壽意味深長一笑。
「公子這話何意?」杜翩翩聞言一呆,轉瞬笑語如常。
「杜姑娘是聰明人,聰明人總會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姑娘去而復返,該不會隻為瞭給我等報信吧?」
「那依公子說,小女子還有他意?」杜翩翩媚眼斜挑,秋波蕩漾。
「該說是」執意「才是,謝自傷要找的東西,怕還在店內吧……」丁壽得意地眨瞭眨眼睛。
杜翩翩笑容轉冷,「小女子不過念著方才公子援手之恩,冒死報訊,不想卻為人所疑,看來這好人實在難做。」
「杜姑娘好人難做,丁某可不願到死還做個糊塗鬼,姑娘不妨開誠佈公,說個……」
丁壽話未說完,慧慶突然沉聲道:「外面開始放火瞭。」
幾人低呼,齊齊搶到門前,見外面火光四起,諸多柴草已被點燃,滾滾黑煙向店內湧來。
「該死!」杜翩翩低罵一聲,驀地便要沖出,被丁壽一把扣住香肩。
「你瘋瞭,這麼窄小一個門,幾百枚暗青子打過來,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我……」杜翩翩狠狠頓足,計無所出。
「大和尚,你怎麼看?」這倆小娘們是指望不上瞭,丁壽把希望寄托於還能保持鎮靜的少林和尚。
「情勢雖險,但隻要前面沖出的人能吸引外面人的註意,後繼者尚有幾分生機。」
「大和尚是想拼人命,」丁壽揚眉,「不知覺得誰先出去合適?」
「施主一方人數最多,大可試上一試。」慧慶說得面不改色。
讓二爺手下白白送死,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丁壽皮笑肉不笑道:「大和尚客氣,佛傢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依我看還是……」
「施主果然與我佛有緣,既然施主主動請纓,貧僧敢不遵檀越舍己宏願。」慧慶突然接口,將丁壽剩下的話全都堵在瞭肚子裡。
馬勒戈壁,死禿驢敢陰老子,丁壽當即要翻臉。
慧慶突然面色凝重,「聽!」
「聽什麼?!」丁壽沒好氣回瞭一句,見慧慶神色不似作偽,也收攝心神,屏息靜聽。
「有馬隊在靠近?」丁壽驚疑。
「距此不到五裡。」慧慶沉聲道。
一匹、兩匹、三匹……丁壽側耳分辨隱隱傳來的馬蹄聲,「共有三十七騎。」
慧慶點頭,認可他的判斷。
「你們在說些什麼?」慕容白惶惑問道。
「長耳朵自己聽。」來人不知是敵是友,二爺現在可沒心情答疑解惑。
瞭不起麼,慕容白菱唇微扁,白瞭他一眼,待看一旁豎著耳朵一臉疑惑的杜翩翩,慕容白心情不覺好瞭許多,有心和這狐貍比上一比,當下運氣傾聽。
不多時,慕容白果然聽見東南原野中傳來隱隱馬蹄聲,若斷若續,卻分不清數量,暗道這惡徒內力果然深厚。
此時外面火光更旺,幸好客店是由黃土所砌,暫未引燃,可店內黑煙越聚越多,嗆得人難以呼吸。
「衛帥,怎麼辦?」郝凱捂著口鼻過來詢問。
「大人,如今煙塵蔽目,外間人同樣看不清楚,不若由屬下的人沖上一陣。」於永也打算豁出去瞭,前提是不含自己。
「咳……且等等,還有一波人未到。」丁壽可不想貿貿然沖出去,再被後來的馬隊給截胡。
「還有誰來?」郝凱瞪大牛眼問道。
「來瞭來瞭。」杜翩翩驚呼。
莫說杜翩翩,店內外的人都已覺察,隻聽得東南官道上蹄聲如雷,眨眼間數十鐵騎如黑雲壓頂般從蒼茫夜色中席卷而出。
馬上騎士身形矯健,清一色玄衣大氅,黑巾包頭,鞍橋斜掛長刀硬弓,胯下坐騎俱為西番良駒,個個身高足捷,通體黑毛,人如虎,馬亦如龍,雖隻數十騎,氣勢之壯,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老徐,來的是哪一路?」沒瞭鼻子的顏日春說話甕聲甕氣,說不出的古怪。
徐九齡不答話,心中漸升起不祥之感,手下群盜見來人氣勢,也面面相覷,心中打鼓。
眾騎奔到近處,突然拉馬止步,一字排開,不多不少,正是三十七騎,當中一騎越眾而出,馬上乘客疏眉朗目,舉止俊雅,面對群匪淡然一笑,手按腰間,隻聽一聲鳳鳴,一柄青光閃閃的軟刀已然握在手中,刀身在月色下微微顫動,宛如一泓秋水,刀身上一道鮮紅血痕直通刀尖,仿佛血絲般妖異詭譎。
持刀騎士高聲吟哦:「鐵肩擔道義……」
刷,一柄柄閃爍著青幽寒芒的長刀如林舉起,斜指天際,其餘三十六人朗聲齊和:「快意瞭恩仇。」
徐九齡瞳孔猛地收縮,目光中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一字一頓:「快—意—堂—蕭—別—情!」
蕭離刀尖前指,「殺賊!」
寒風呼嘯,蹄聲轟鳴,三十六騎狂飆猛進,森寒刀光閃耀蒼冥。
「蕭別情?來得好,省得老子去尋你,弟兄們結陣,砍死一個,賞銀千兩,誰能殺瞭蕭離,山寨傢當分他一半。」顏日春振臂大呼。
「老顏,咱們身邊沒有馬匹,現在交手吃虧,還是暫避風頭吧。」徐九齡心裡壓根就不相信靠這些拼湊出的手下能擋住快意堂的人馬。
「避個鳥,老子這些年當夠瞭老鼠,就是拼瞭這幾百人,也要咬下蕭離這小子一塊肉來。」顏日春一把推開老夥計,搶過一把馬刀大聲吆喝。
快意堂騎士馬速已經沖開,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已沖入匪群,前排騎士手中長刀揮舞,借著馬勢一掃,邊緣馬賊頓時倒下瞭一片,乘著前排掃清的空當,後排騎士躍馬而入,高壯駿馬四蹄騰空,擋者披靡,敢攔在馬前的馬賊無不被撞得骨斷筋折。
顏日春此時紅瞭眼睛,兇性大發,舉刀盤旋,憑著重賞允諾和平日積威,近百悍匪環繞身側,個個緊握兵器,目露兇光,死死瞪著沖來的快意堂人馬。
眼見兩撥人馬即將撞在一起,馬上騎士突然顯示出瞭高超騎術,急速勒轉馬匹,座下駿馬前奔之勢頓止,沿著群盜陣勢橫跑數步,斜斜繞開。
顏日春道聲不好,他也是積年馬賊,曉得這些騎士隻要迎頭撞上,便是賠上前面幾排人的性命,將馬勢阻上一阻,其餘人等也可螞蟻啃象,將馬背上人亂刀分屍,可這些騎士仿佛知道厲害,竟然環繞奔走,這些手下目前是被重賞所引聚在一起,一旦這股子血勇過去,保不齊會不戰自潰。
「過山梁、老回回、單眼鷹,給弟兄們打個樣,先賺個幾千兩花花。」顏日春喚的這幾個都是手下心腹頭目,武藝高強,嗜血悍勇,顏日春存的是古時鬥將心理,想借這三人斬殺幾個快意堂騎士,提升士氣。
隨著顏日春呼聲,三名大漢躍出人群,深目鷹鼻的老回回手持彎刀;過山梁臂圓頸粗,兩手分持一對八棱銅錘;單眼鷹眇去一目,腰間巴掌寬的大帶上插著十二把紮著紅綢的薄刃飛刀。
過山梁一身虎吼,雙錘交擊,嗡的一聲,無論人馬都是耳膜震動,焦躁不安,老回回覷準一騎落單,向前一個墊步縱身而起,霍地一刀向馬上騎士頭頂斫去。
馬上乘客舉刀封架,趁此時機單眼鷹一聲冷笑,兩手帶出六把飛刀,揚手飛擲而出。
多路夾攻,配合默契,馬上騎士不及閃避,千鈞一發之際,又是一騎電掣而過,叮當連響,六把飛刀斷成十二截廢鐵墜地。
老回回一擊不中,矮身便要從馬腹下鉆過,手中彎刀豎起,欲借此機將這匹駿馬開膛剖腹,他身形剛剛一側,驀地一陣微風拂過,好似春風般和煦溫柔,讓他忍不住想展顏微笑,就在他嘴角剛剛翹起時,整個人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過山梁的一對錘頭連著他的人頭骨碌碌滾落,高大的無頭身軀晃瞭幾晃,如山般塌瞭下去;單眼鷹兩手還摸著腰間六把飛刀的紅綢,依舊佇立,剩下的一隻好眼卻已失去瞭光彩……
顏日春怒視著馬上乘客,字字切齒道:「蕭——離!」
舉手間消滅三名悍匪的蕭別情手腕輕抖,刀身上沾染的血跡瞬間收於那絲血痕,仿佛一張巨口貼著刀鋒將血跡吸吮幹凈一般。
「顏日春,棄兵投降,蕭某可以與你個痛快。」
「棄你奶奶!弟兄們,殺瞭他……」話音未落,顏日春胸前一陣劇痛,一截黑黝黝的槍尖從胸口透出,顏日春全身氣力迅速流失,嘴唇無聲翕動:「馬大當傢,弟兄們,我來瞭……」,哐當墜倒。
「顏當傢死瞭!快逃啊!」眾匪聚集的那點勇氣隨著顏日春倒地,霎時瓦解冰消,一個個抱頭鼠竄,好似喪傢之犬。
「除惡務盡。」蕭離漠然下令,兩邊三十六騎轟然領命,與從客店殺出的錦衣衛前後夾擊,近砍遠射,策馬追殺膽喪魂消的殘餘馬賊。
「風聞西北黑道鼠輩欲對大人不利,在下率快意堂鐵血三十六騎兼程報訊,不想還是遲瞭半步,累得大人受驚,實在別情之過。」蕭離迎著丁壽躬身一揖。
「蕭公子客氣,此番若非快意堂援手,我等危矣,請受丁某一拜。」
蕭別情連道不敢,側身避過,「大金吾身懷絕技,錦衣衛人才濟濟,些許小醜跳梁豈能奈何,別情等人不過錦上添花,不敢貪天之功。」
瞧瞧,世傢子弟說話就是中聽,丁壽心情舒暢。
「這位姑娘看著面善,不知與天幽幫司馬先生如何稱呼?」蕭別情記性不錯,對有過一面之緣的慕容白記憶猶新。
「慕容白,司馬幫主正是傢師。」提起司馬瀟,慕容白肅容對答。
「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未請教這位姑娘芳名?」蕭離將目光轉向瞭杜翩翩。
「山野女子,賤名不敢污別情公子尊耳。」杜翩翩欠身施禮,宇內七兇名聲如何自己知道,別情公子蕭離嫉惡如仇的性子她更加清楚,可不想自尋麻煩。
「堂堂玉狐杜翩翩,怎會是山野村婦,杜姐姐何必客氣。」慕容白突然接口,對驟然變色的杜翩翩視而不見,她早看不慣這女子的妖冶放蕩,和那姓白的狐媚子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宇內七兇?」蕭離果然將手按在瞭腰間。
「蕭兄有所不知,杜姑娘不齒七兇行徑,早已幡然悔悟投靠公門,此番便是受瞭我命,去取一件要緊物件。」丁壽眼睛都不眨,瞎話張嘴就來。
「哦?」蕭離似有不信,「快意堂消息靈便,竟未聽到半點風聲?」
「錦衣衛事關機要,有許多事不便與人言,還請蕭兄代為保密。」丁壽微笑,轉對杜翩翩道:「蕭公子不是外人,還不將那物件拿出來。」
杜翩翩神色糾結,躊躇不前。
「蕭兄見笑,杜姑娘浪跡江湖多年,還改不瞭這疑神疑鬼的性子。」丁壽笑顏解釋,隨即聲音轉冷,「莫非當瞭蕭兄的面,你便要抗命不成,快去拿!」
杜翩翩緊咬朱唇,看看面帶狐疑的蕭離與幸災樂禍的慕容白,秀足重重一跺,翻身躍上客店屋簷,從一盞熄滅的燈籠中取出一個桑皮紙袋,輕盈落下,不甘地遞與丁壽。
這狐貍有兩下子,誰能想到她將信件藏在燈籠裡,丁壽心中驚詫,面上卻不露聲色地接過,「蕭兄請看。」
「不不,事涉公務,蕭某不便觀閱。」蕭離急忙推辭。
「蕭兄今夜援手,丁某銘感大德,何必強分彼此。」
「公是公,私是私,別情不敢逾矩。」
蕭離再三謙讓,丁壽順勢作罷。
此時客棧周邊馬賊或死或逃,郝凱於永等人清點傷亡,錦衣衛五死七傷,人手幾乎損失瞭一半。
「平涼府、陜西鎮都是幹什麼吃的!容得這幫馬賊肆無忌憚,如此猖狂!」丁壽還真沒吃過這麼大虧,險些被人堵在門裡包瞭餃子。
「這些萬馬堂餘孽來去如風,藏身之處隱秘,快意堂多次想為民除害,未竟其功,官軍想來也是有此難處。」蕭離一旁勸慰,「若蒙不棄,快意堂願為羽翼,護衛緹帥一行前往固原。」
「盛情難卻,謝過蕭兄瞭。」
蕭離立即安排鐵血三十六騎四周警戒護衛事宜。
「衛帥,慧慶和尚不見瞭。」於永低聲道。
「走便走瞭,難不成還想在這分銀子!」郝凱能懟於永的機會絕不放過。
「這和尚來此一趟,未得丁點好處,難道隻為瞭幫咱禦敵不成?」於永挑眉冷笑。
「別有用心的不止那和尚……」
郝、於二人一愣,「衛帥的意思是……」
「天幽幫,還有這快意堂,他們對爺實在是太上心瞭。」丁壽隨手撕開瞭桑皮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