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天地一白。
不足一個時辰,戴欽的戰馬便踏上瞭殘破不堪的甘泉街頭,舉目四望,滿目瘡痍,心頭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憂心忡忡。
白蓮教的守城表現實在與起事之初攻城掠地的勢頭大相徑庭,從炮聲響起,甘泉城便亂成一團,再沒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待城門被大將軍炮轟破,城內教匪直接成百上千的棄城而逃,潰敗之速,讓埋伏在城外的遊兵輕騎一時都手忙腳亂,捕之不及。
隨著官軍大隊入城,各處戰火逐漸平息,待中軍入主縣衙公署,四下軍情奏報紛紛匯集而來。
各處頑敵皆已肅清,未曾發現白蓮教首腦人物!
城內倉儲各色存糧不足百石!
縣府帑庫及滿城百姓俱被劫掠一空,城內俘虜與饑民人數近萬……
戴欽面沉如水,心中更加不安:僅憑些許存糧,莫說受難百姓,便是白蓮教匪也難撐幾日,莫非賊首早有棄城打算?可既無堅守之意,又何必在大軍壓境時據守不出,錯失逃竄良機?
疑慮重重,戴欽再也無法安坐,鎖緊眉頭在堂上焦灼地踱來踱去。
「大捷,大捷啊!」延安府推官趙繼宗興高采烈地奔瞭進來。
確定城內戰事已息,身為本府刑名自然不好落於人後,早早入城與各方打點好關系,奏本上多提一筆他趙推府身先士卒、親冒矢石的事跡,來日賞功罰過時也多幾分轉圜餘地不是。
「恭喜元戎,賀喜元戎。」趙繼宗也不講什麼文武之別,上來便深深一揖,把禮數盡到十足。
「敢問推府,何喜之有?」戴欽拱手回禮。
「收復失地,一喜也;再敗亂賊,二喜也;區區亂匪在足下虎威前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皆仰元戎運籌帷幄,調度有方,此番事後必得朝廷封賞,是以下官唐突,先行慶賀此三喜。」
趙繼宗話說得漂亮,戴欽卻反應平淡。
「推府溢美,戴某不敢愧領,白蓮餘燼在逃,匪首無蹤,此戰除得瞭一座空城,便是上萬張吃飯的嘴巴,城內積儲將罄,四鄉百姓秋糧也大多被賊所掠,冬日無著,若處置不當,民亂隨時再起。」
「元戎不必掛懷,白蓮妖人倡亂,心懷忠義者皆誓死不從,這些茍活刁民多少都有附逆之舉,未正典刑已是造化,有口稀粥能吊得性命也就罷瞭,豈敢再生禍事。」
趙繼宗心胸開朗,還真沒把這當一回事,反正他也不是親民官,安撫百姓自有知州縣令在,隻要速將教匪平定,熬過這一關,之後的事還幹他鳥毛。
「推府高見,可若戴某麾下兒郎軍心不穩呢?」戴欽實在看不慣趙大人這副事不關己的嘴臉。
趙繼宗笑容一窒:「不知元戎言下何意?」
「戴某南下匆忙,麾下兵馬隻帶三日口糧,雖在膚施、安塞得瞭一些補充,可這些日子屯兵城下,連同鄉兵消耗也是不小,白蓮教雖敗,仍占據宜川、白水等縣治,攻伐仍要時日,強將不差餓兵,後續陣仗如何打,還請推府教我。」
「這個……」趙繼宗支支吾吾,勉強笑道:「下官即刻稟明府尊,萬不得已,隻有暫調府城預備倉之糧以解燃眉。」
「預備倉乃皇明為賑濟百姓所設,且不說無旨前能否用作軍需,便是事急從權,這沿途饑民萬千,推府能保一路平安否?」
你們不把白蓮教匪滅幹凈,老子能保個球,趙繼宗面露難色,「那依元戎之意呢?」
「推府客氣,戴某並非牧民之官,怎敢擅加幹涉延府政務,隻是煩請三思,百姓枵腹,地方不靖,縱使邊軍往返奔波,也不過顧此失彼,救之不及!」戴欽正色道。
「元戎說的是,下官受教,」趙繼宗面色尷尬,連連稱是,隨即又把兩手一攤,一臉為難道:「可是數縣經亂匪荼毒,殃及百姓無算,本府積存有限,既要供軍,又要濟民,實在捉襟見肘,下官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戴欽知曉趙繼宗說的也是實情,他隻是不忍見百姓流離受苦,可對如何解決眼前困境也無良策。
「當務之急,先開預備倉賑濟百姓。」丁壽大步走進公堂,朗聲接口道。
這位爺更加得罪不起,趙繼宗急忙上前見禮,堆笑道:「緹帥情系黎民,宅心仁厚,下官欽佩至極。」
不理趙繼宗,丁壽甩手將披風甩給身後隨扈錦衣衛,徑直走到炭盆前烤火,「按朝廷法度,陜西糧賦不須解送中樞,專為供應四鎮軍需,我已傳訊西安府,請藩司就近調撥軍糧,足可供應大軍無虞,戴將軍也可安心。」
戴欽躊躇再三,遲疑道:「二府未經朝廷明旨,如此做……」
丁壽當即打斷,肅然道:「朝廷若有怪罪,丁某一力擔承。」
縱然對丁壽成見在先,此時戴欽心底也不禁生出幾分敬意,「緹帥高義,戴某佩服。」
「客氣話自不必說,戴將軍隻要掃平殘匪,還百姓……誰?!」
丁壽正說得大義凜然,忽聽耳畔風起,堂外有暗器向他疾襲而來,立即聽聲辨位,翻掌拍出,「啪」的一聲輕響,「暗器」被他掌風擊得飛濺破碎,灑落他一頭雪水,原來竟是一個雪球。
不用猜也知道,此時能做出這促狹事的能是何人,丁壽無奈輕喟,「天氣冷,別在外面躲著瞭。」
一串銀鈴般的悅耳嬌笑,屋脊上翻下一個翠綠倩影,烏黑秀發與青肷披風上積雪猶在,也不知在上面呆瞭多久,隻是望著丁壽狼狽模樣開心不已。
「若水,堂前議事豈是你胡鬧之處,還不快與緹帥賠禮。」看見自個兒倒黴閨女,戴欽心裡一陣煩躁。
雀舌一吐,戴若水扮瞭個鬼臉,向堂中二人略一拱手:「得罪瞭。」
「你……」女兒的敷衍讓戴將軍血壓直線飆升,隻好厚著臉皮向丁、趙二人施禮道:「小女無狀,教二位大人見笑瞭。」
「無妨無妨,女兒心性,天真爛漫,無傷大雅。」趙繼宗可不會為這點事傷瞭之間和氣,再說那雪球又不是沖他來的。
當事人就不更當回事瞭,反而熱情招手:「來,若水妹子,快過來烤烤火,別受瞭涼。」
「哪那麼容易著涼,你當我是紙糊的麼!」語含薄嗔,戴若水還是在堂前用力跺跺秀足,拍掉身上積雪,眉花眼笑地湊到瞭丁壽近前。
看在這小子適才為國為民的份上,老子暫且忍瞭,待這瘋丫頭回瞭綏德便用鏈子拴起來,死活不能放到人前現眼瞭,戴欽暗中打定主意。
「報將主,城外有賊人突圍,一隊哨探輕騎全數被殲。」安國頂著一身雪水,急慌慌闖瞭進來。
賊人而今還有能力反噬官軍?戴欽疾步上前,喝道:「賊人多少?」
「不知。」安國羞愧垂首。
「何時突圍?」戴欽聲音轉厲。
「不……不知。」安國額頭冷汗涔涔。
「怎麼回事?」戴欽聲音低沉,壓抑怒火問道。
「潰散賊人甚多,遊弈馬軍不足,隻得分路堵截,一旦遇有大隊賊眾便放鳴鏑呼應,這支探騎還未及放出信炮響箭,十餘人便盡數遇害,直到收攏隊伍時發現東南方有一支探馬無人回報,循路去查,才……才得知此事。」安國沮喪回道。
「東南路你共安排瞭幾支哨探?」
「三……三支。」安國咬瞭咬下唇,艱難答道。
「大軍哨探又該派多少塘騎?」戴欽沉聲道。
「每路二十四塘,每塘五騎,相隔一裡,首尾相望。」安國的頭愈垂愈低,「遊弈馬軍不足,賊眾潰散又多,末將擔心攔截不力,故而厚實各隊人馬,分薄瞭遮蔽隊伍。」
「安良臣,你的兵書韜略讀到哪裡去瞭!本將以你為綏德將門傑出子弟,授予重托,你竟然為貪功而改軍法,你……」戴欽痛惜搖頭,「來人!」
中軍小校應聲上前。
戴欽一指安國,「將他拉下去,軍法處置。」
安國臉如死灰,自知有罪,不敢求饒,任由小校叉出。
「且慢。」
拖到堂前,忽然有人開言,安國心中萌起一絲生機。
「戴將軍,輕騎數量不足也是實情,可否酌情考量,饒恕小將一二。」在炭盆前翻烤手掌的丁壽,突然插話。
「緹帥,賊人潰敗之中仍能襲殺官軍遊騎,戰力如此兇悍,這批潛逃之人中定有白蓮教匪首腦,安國瀆職非同小可。」戴欽振聲道。
「由此東南,應是逃往宜川,反正大軍也是要除惡務盡,便讓賊人多活過一時,屆時殲敵於黃河岸邊,畢其功於一役也就是瞭,元戎,此時便網開一面吧。」丁壽張口,趙繼宗立即隨聲附和。
二人同時說情,戴欽不好駁回,略一思忖,道:「先打二十軍棍,待回師再做處置。」
「謝將主寬宏,謝二位大人救命之恩。」安國翻身跪倒,感激涕零。
丁壽薄唇微抿,前番他已看出這小傢夥有些不屑自己錦衣衛的身份,故意抻瞭一下才張嘴求情,看起來經過一番大起大落,收效還不錯。
處置瞭安國,趙繼宗搓搓手掌,向掌心中哈瞭口熱氣,輕笑道:「元戎,說來下官在延安多年,從未見過恁冷的雪,真有些滴水成冰的意思。」
言者無心,戴欽卻虎軀一震,一把抓住趙繼宗手腕,失聲道:「你說什麼?」
「滴水成冰啊,」戴欽過激的反應也嚇瞭趙繼宗一跳,「可是下官用詞不當?」
「延府境內黃河幾時結冰?」戴欽語含焦急。
趙繼宗輕笑道:「延、綏毗鄰,黃河冰情自也相仿,俗語常謂:小雪流凌,大雪合橋,如今時候還未……」
說到一半,趙繼宗突然警醒,這場大雪來得突然,黃河冰情怕也不會依照常年節氣,若是黃河水面提早冰封,天塹亦變通途,白蓮教妖人可直入一河之隔的吉州,流毒山西為患。
「元戎,怎麼辦?!」趙繼宗快哭出聲來,流年不利啊,本以為將白蓮亂匪平定在轄境之內,大傢再合夥湊個份子,打點好這位錦衣緹帥,讓他在朝中多美言幾句,將這場看似聲勢浩大的變亂大事化小,諸位同僚沒準還能保住原來的位置,若是走瞭狗屎運,興許還能借著平叛的功績混個右遷。
可若是流寇過境,黃河對面的山西官員們可沒義務幫你兜著禍事,為瞭摘脫自身,怕是會添油加醋的形容賊勢,一個縱寇為禍、流毒臨境的帽子扣下來,別說延安大小官員,便是帶隊平叛的戴欽也難逃個剿賊不力、事誤失機的罪責。
「來人!」戴欽畢竟武將出身,冷靜得快些,這時候多想什麼已是不及,隻有盡力補救,希望還來得及。
「命杭雄帶領輕騎,一人雙馬,立即兼程趕往宜川壺口,阻截白蓮教匪。」戴欽頓瞭一頓,又強調一聲,「告訴他,便是將手下人馬拼光瞭,也不準放一人過河。」
「傳令薑奭,率延綏屯軍連同車營就地駐防,等待延安府鄉兵接管甘泉。」
「傳令其餘各軍,人馬卸甲,拋卻一切作戰無關之物,隨同本將急赴宜川。」
隨著一條條軍令下達,剛才安定的甘泉衙署立時又忙碌起來。
戴欽稍微舒緩下心境,緊緊腰間束甲鞓帶,拍拍失魂落魄的趙繼宗肩頭,以示寬慰,待轉過身來,又險些氣歪瞭鼻子。
丁壽老神在在地湊在炭盆近前,與戴若水有說有笑,還不時幫她梳理被積雪打濕的秀發,自己女兒竟然也由著他動手動腳,沒半點抵觸模樣。
戴欽已然瞥見趙繼宗面色尷尬地扭向一邊,他可以裝作視而不見,當老子的卻不能由著女兒丟人,立即重重咳瞭一聲,給那邊二人提個醒,好歹收斂一些。
沒有反應!
咳!咳!咳!戴欽氣運丹田,連咳三聲,隻覺胸腔都咳得生疼瞭,才總算引起瞭那邊的註意。
「爹,您嗓子不舒服?」戴若水忽閃著一雙杏眼,關切問道。
老子心裡不舒服,戴欽瞪瞭女兒一眼,故作從容道:「嗯,無事。」
「無事就好,您忙您的,誒,若水,剛才說到終南山的猴子怎麼瞭?」丁壽快速拉回瞭話頭。
「哦,那個呀……」戴小妞瞬間放下瞭老子可能身體不適的事,繼續聊瞭起來。
「緹帥,如今匪禍蔓延,你還有閑暇與小女談笑風生?!」戴欽真要被這小子氣炸瞭肚皮,適才攢下那點好感蕩然無存。
「不就是白蓮教有可能逃過黃河麼,這算什麼大事?」丁壽一句話將戴欽問得怔住瞭。
*** *** *** ***
黃河,壺口。
平日懸瀑飛流,山飛海立的磅礴濁浪已全然無蹤,崖壁之上冰峰倒掛,十裡龍槽雪覆冰封,曾經咆哮奔騰的河道凝結成潔白冰橋,平如坦途,將隔河相望的山陜兩省連成一片。
黃河西岸人影幢幢,男女老少足有數千人,徐九齡便在其中,可憐昔日麾下近千悍匪的萬馬堂徐當傢,如今身邊隻剩十餘心腹,能指揮的也僅有周遭這些老弱殘兵。
徐九齡佇立岸邊,翹首相望,直到對岸一個心腹快速跑瞭回來,一臉欣喜地瘋狂點頭,「徐當傢,冰面凍得結結實實的,沒問題。」
徐九齡聞言喜上眉梢,向身後眾人一揮手,「弟兄們,過河。」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爆發出震天歡呼,爭先恐後地湧上瞭黃河冰面。
「爹,佈置好瞭。」徐九祥臉色陰沉,在岸邊人群中突然冒出。
徐九齡點點頭,低聲道:「準備一下,待這些傻瓜趟明瞭前面道路,咱們也過去。」
「不等邵堂主他們會合瞭?」
徐九齡冷笑一聲,「邊軍多厲害你也見到瞭,憑白蓮教的人如何攔阻,等來等去最後別把咱們爺倆給搭進去。」
「爹還是信不過他們?」徐九祥訝異道,不久前老爹還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給人看呢。
「說不好,這年頭,太過義薄雲天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別有所圖,那姓邵的看著精明得很,咱們可別被人賣瞭還替人數銀子!」
「山寨的傢底算是賠幹凈瞭,就剩下咱父子兩條命,祥兒,爹教你一句,什麼東西也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緊。」
「可是……」徐九祥欲言又止,沒瞭白蓮教幫襯,自己豈不是距離那婀娜窈窕的倩影越來越遙不可及。
「可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不要婆婆媽媽的。」徐九齡隻覺兒子回來後古怪瞭許多,不過此刻逃命要緊,他也無暇細問,「有賭未必輸,你我父子有手有腳,再打出一片基業就是瞭。」
徐九齡一把拉住猶豫不決的兒子,混入瞭川流不息的人群。
這些白蓮教徒多是連遭敗績的各縣潰兵,以及大願堂在延府經營多年發展的虔誠信眾,白蓮教舉事後這些人破傢相隨,被安置在靠近黃河的宜川縣內棲身,男女駁雜,老少皆有,倒也遠離戰火,如今聖教大事不遂,遵照吩咐撤離秦境,雖說故土難離,但為瞭聖教大業,身後可以魂歸真空傢鄉,也隻有心甘情願離鄉避禍。
數千人扶老攜幼,老弱者還未完全進入冰凍河面,一些身強力壯者已然踏上瞭山西地界。
據上面交待,河對面有教中弟兄接應,那些腿腳利索的過瞭河紛紛爬坡攀樹,舉目四望,尋找接應之人。
「來瞭,來瞭!」一個爬到樹梢張望的年輕後生驚喜呼叫。
隨著他的指向,其餘高坡上的人也已發現,從東面起伏山巒中湧出一條黑線,隨著距離漸近,那條黑線擴展成一支成百上千的騎軍隊伍,蹄聲如悶雷般震徹天地。
「在這裡!弟兄們,在這裡!」樹梢坡頂的眾人振臂翹腳,大聲疾呼,被迫離鄉的頹唐心境一掃而空,聖教果然根基雄厚,在一河之隔的山西境內還藏有這麼一支精銳騎軍,瞧這氣勢,比之打得他們丟盔棄甲的延綏邊軍也不相上下,有人甚至想瞭,不如借這支兵馬打過河去,也省瞭去受那離鄉背井的苦楚。
眼見騎軍將至,眾人正心潮澎湃地準備迎接本教弟兄,對方的回敬卻是潑天的一波箭雨。
慘叫聲中,那些翹首盼望的白蓮教徒頓時死傷枕籍,還未等回過神來,這些騎軍抽出腰刀直沖而來,策馬奔騰,放手砍殺,黃河東岸瞬間血流成河。
已經登岸的白蓮教徒哭爹喊娘地跑回冰面,期望逃回黃河西岸,卻與渡河的人群撞在一起,冰面濕滑,往來擁擠推搡,收腳不住,千百人成片摔倒,未等爬起便成瞭後續騎軍沿岸駐射的箭靶,哀嚎呼救之聲震天響起,一如洛川當夜慘景。
一小隊騎士簇擁著兩騎登上瞭岸邊高坡,其中一人頂盔摜甲,卷發高鼻,見瞭岸邊景象一聲輕笑,「可惜,吉州古不被兵的名頭怕是破瞭。」
「昌大人阻敵岸邊,保吉州百姓未遭兵燹,談何破例。」旁邊馬上的中年人一手輕捻胡須,神情甚是恭維。
「哦?如此說來吉山還是有靈咯?」昌佐濃眉一挑。
「此皆仰仗大人福澤,大人未雨綢繆,藏兵山中,防患於未然,有您坐鎮山西,實是河東百姓之福啊。」
「誒——」,昌佐連連搖頭,「此乃我傢衛帥神機妙算,昌某豈能貪功。」
略微一頓,昌佐偏過頭來,看著身旁中年人道:「當然,還幸有張兄捐納錢糧,解瞭昌某後顧之憂,否則這幾日八百騎軍人吃馬嚼的,還真是一樁愁事。」
「昌大人言重,能為國效力,為您老分憂,不才三生之幸。」中年人馬上欠身道。
昌佐微微一笑,轉首又望向瞭壺口冰面。
一面倒的戰事並未進行多久,待黃河西岸的明軍騎兵趕到時,殘存的白蓮教徒早已喪膽失氣,蝟集在數十丈寬的冰面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連逃生的心思也生不出瞭,將兵器往冰上一丟便直接跪倒,罷瞭罷瞭,去他娘的真空傢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仗是萬萬不打瞭。
賊老天便是成心與人作對,連求死都不得個痛快,大傢都抻長脖子準備挨刀瞭,偏偏東西兩岸的明軍倒紛紛止住瞭腳步,無人率先踏足冰面,場面竟一時僵住瞭。
這是怎麼個狀況?難不成明尊顯靈,使瞭障眼法,有心思活泛的便試著跪在冰面上偷挪幾步,見兩岸官軍沒什麼反應,便大著膽子弓腰站起,才剛離開人群,頓時兩岸便是一陣飛蝗箭雨,將那機靈鬼活活射成瞭刺蝟。
人群中爆發出一片驚叫哭鬧,又不敢四散奔逃,隻好盡量聚集在河道中間,老老實實跪在冰面上低聲飲泣,不敢擅動,等候著這些丘八大爺們發落。
黃河冰面上的白蓮教徒們戰戰兢兢,卻不知兩岸明軍同樣進退失據,壺口黃河並不算寬,卻是兩省之間的界河,未得令諭在眾目睽睽之下,擅自帶兵進入鄰省,若被有心人報瞭上去,後果可是相當嚴重,可就這樣把這些亂賊交給對岸友軍處置,心裡又實在舍不得,這些傢夥的腦袋可是白花花的銀子,誰會嫌錢多燙手呢。
「本將奉分守延綏東路參將、都指揮同知戴將軍之命,追捕白蓮教匪,請對面兄弟將賊人交予我等。」杭雄畢竟年輕,按捺不住性子,率先隔河喊話。
「本官巡查三關防務、錦衣衛指揮同知昌佐,遵衛帥丁大人號令,剿滅白蓮教餘孽,閑人回避。」昌佐趨馬來到岸邊,朗聲回道。
「這些都是延安府亂民,理當交由我延綏鎮處置,還請昌大人行個方便。」對方官位來頭都比自己大,杭雄不由放低瞭語氣。
「將軍此言差矣,這些賊人適才已經踏足吉州,已是河東地面流寇,該當歸山西鎮處置。」張姓中年人捻須微笑。
昌佐滿意點頭,「不錯,本官身負緹帥手令,豈能有負重托。」
「況且因延綏鎮剿賊不力,才致使亂賊流竄,幸得山西健兒浴血阻敵,未釀大禍,爾等姍姍來遲,還覥顏與河東將士搶功不成!」張姓中年人振臂大呼。
「你……你血口噴人!」杭雄年輕氣盛,好友安國才因故受瞭軍法處置,一腔憤懣難消,一路奔襲至此,心火正旺,對方又如此貶低譏誚,不由怒火升騰,「嗆啷」一聲,拔出腰刀。
身後延綏輕騎也持兵械在手,自南下以來,大傢爬冰臥雪,征戰不休,吃瞭多少辛苦且不去說,怎能由著這幫山西老西兒隨口糟踐。
山西鎮兵士也不甘示弱,一個個張弓搭箭,持刀挺槍,嚴陣以待,弟兄們窩在山裡幾天,罪也受瞭,仗也打瞭,眼看就要立功領賞瞭,老陜想過河摘桃子,混賬驢球球的,天底下哪有這便宜事!
「張兄,慎言。」昌佐為人一向謹慎,不願無端樹敵。
「大人見諒,在下實為弟兄們不平。」
不說拿人手短,這人背後也有些來頭,昌佐不好多加斥責,隻是高聲道:「杭將軍,非是昌某刁難,衛帥令出如山,容不得半點輕忽。」
「丁帥也在延綏軍中,安知我等軍令便沒有緹帥授意!」杭雄梗著脖子喊道。
「如此最好,便等衛帥大駕到瞭,再做分曉。」昌佐道。
「等便等,怕你不成!」杭雄下馬,氣哼哼地往岸邊一坐。
延綏、陜西二鎮軍馬便如此繼續對峙,可苦瞭中間擔驚受怕的白蓮教俘虜,自個兒明擺成瞭砧板上的肥肉,隻等著兩傢分贓完畢就一勺燴瞭,眼睜睜地在冰面上等死,眾人不由羨慕那些死得痛快的弟兄姐妹,起碼不用再受這番活罪。
好在這番煎熬終於有瞭盡頭,約半個時辰後,戴欽率領的延綏鐵騎快馬加鞭地趕瞭上來。
「你們就為這點事情險些火並?」冰面中間,丁壽裹著鬥篷質問兩鎮軍將。
「屬下處置不當,請衛帥責罰。」昌佐躬身領罪。
丁壽擺手止住昌佐,「戴將軍,你看呢?」
「胡鬧!」戴欽向杭雄等人怒叱,「若非昌將軍與山西兵馬埋伏在此,賊人已流竄過境,爾等不知感激,還要爭功動武,不識大體!」
杭雄委屈萬分,「末將實有難言之隱,賊人首級幹系將士軍功賞賚,卑職麾下多是應征義勇,若是推功讓賞,怕會軍心不穩……」
「住嘴!還敢狡辯,來人……」戴欽對這個晚輩真有些怒其不爭,人傢錦衣衛言出法隨,你便是真有隱情,也可事後再談,非要當著錦衣衛的面犟嘴,老夫的臉被打得啪啪響很好看是吧!
「算瞭吧,戴將軍。」丁壽不以為意地搓搓手,「為這麼點事大可不必,若不介意,由丁某越俎代庖處置如何?」
「聽憑緹帥吩咐。」戴欽欠身道。
「山西鎮在這山裡著實吃瞭幾天苦,岸邊阻截教匪也是有目共睹,這批俘虜與首級就交給他們吧。」山西邊軍奉丁壽之命擅離三關,要是寸功未立,朝堂上扯起皮來,丁二還真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這廝明顯偏袒錦衣衛,杭雄上前一步便要爭論,被戴欽狠狠瞪瞭回去。
丁壽繼續道:「杭世威率軍疾進追剿頑敵,亦有苦勞,此戰參戰軍士以往斬獲加倍賞之。」
「當真?!」杭雄一副不可思議狀。
「驗功禦史和監軍中官那裡自有本官分說,如何?杭將軍?」
「末將替眾將士謝過緹帥。」杭雄撩甲直挺挺跪倒在冰面上,此番平亂,便是手底下再慫的夯貨也弄瞭不止三五個首級,若是加倍論功行賞,己方怎麼算也占瞭大便宜。
傻孩子,這回人頭繳獲的太多瞭,怕是首級換算的價格要大不如前,你還是別高興得太早,丁壽暗中撇嘴。
「既然事情都瞭結瞭,就開始幹正事吧,活著的馬上甄別看押,鞫問出教匪首腦,死瞭的清理幹凈,瞧瞧這冰面上,屍體到處都是,雪白血紅的,看著就刺眼睛,還有那些胡亂撇置的箱籠雜物,也都拾掇瞭,別把這冰橋美景都給毀瞭。」
丁壽對著冰面上四散丟棄的大包小箱指指點點,白蓮教這是逃竄還是他娘搬傢,難怪專業造反幾百年就沒成過事,看著這麼不靠譜啊。
軍士領命清理戰場,戴欽猶豫再三,還是上前開口道:「緹帥,戴某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戴將軍何須客氣,但說無妨。」
「緹帥如何知曉黃河冰凍之期提前,並預伏人馬在此?」戴欽確是詫異,這場大雪來得突然,他久居延綏也未及時覺察黃河冰清,這小子看著不著四六的,竟能料敵機先。
「對啊小淫賊,你是怎麼未卜先知的?莫不是精通陰陽易理,玄門術數?」戴若水不合時宜地湊瞭上來。
「放肆,此地哪有你說話之處,還不退下!」戴欽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女兒實在頭痛。
戴若水小嘴一扁,怏怏不樂。
「戴將軍少安毋躁,此事令嬡也知詳情。」
「我?我可不懂陰陽八卦,好難哦。」戴若水杏眼迷茫,連搖螓首。
「丁某也不是夜觀星象博古通今的諸葛孔明,說起來還要感謝白蓮教給提的醒兒。」
「白蓮教?難道其中也有緹騎暗樁?」戴欽奇道。
此言一出,莫說好奇寶寶般的戴若水,便是昌佐和其身邊張姓男子也忍不住側耳細聽。
「那倒沒有,不過若水可記得你我在山西如何會面?」
「如何會面?」戴若水黛眉微顰,回憶昔時情景:「還不是因為你調戲那小寡婦,要脫人褲子……」
「咳咳……」丁壽極力掩飾尷尬,幹笑幾聲,才繼續道:「不錯,正是蘇三案牽扯出白蓮教勾結平陽衛走私軍器一事,當時丁某便奇怪,按說事情敗露,軍械已然到手,白蓮教本該迅速斬斷與錢清等人的聯系,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冒險派出教中關鍵人物恩威並施,拉攏錢清,說明平陽衛對這些逆賊至關重要,甚至還在那些走私的軍器之上。」
戴欽點頭,「緹帥所言不錯,平陽襟帶河汾,翼蔽關洛,自古便是雄勝要地。」
「因此我便留瞭心思,白蓮教延安府舉事,看似聲勢浩大,但陜北民貧地瘠,絕非久據之地,待邊軍強兵一到,必然土崩瓦解,西安府為關中要沖,城池堅固,非旦夕可下,又有潼關天險扼守要道,賊人插翅難逃,思來想去,似乎也隻有一河之隔的吉州有可乘之機,偏偏巧瞭,這吉州恰是歸屬平陽府管轄……」
「可是白蓮教匪陰結平陽衛的謀劃已被緹帥破壞,他們還會再重蹈覆轍,謀劃此地麼?」戴欽擰眉不解。
「按說不會。」丁壽聳聳肩,指著自己的腦袋道:「不過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生根發芽,擾得丁某夜不能寐,即便得瞭田奉璋燒船的消息仍舊心緒不寧,苦不堪言。」
「哈,難怪聽爹說你有個」雄狐「的諢號,果然是狐性多疑。」戴若水嬌笑打岔。
「滾一邊去!」戴欽這回是動瞭真怒,為瞭讓女兒眼明心亮,防火防盜防丁壽,私下將他那個不光彩的綽號也報瞭出來,沒想遠離登徒子心願沒達成,自己反被女兒賣瞭個幹凈。
戴若水噘著櫻唇,委屈巴巴地閃到一邊。
南山有狐,居高位而行邪行,戴老頭,你當二爺沒讀過書是吧,那幫大頭巾糟踐老子的奏本你都拿出來給二爺別刺兒,真當爺是菩薩性子。
戴欽面色漲紅,訕訕道:「戴某傢教不謹,小女口不擇言,得罪之處還請緹帥見諒。」
「無妨。」丁壽大度一笑,繼續分解:「為瞭能睡個安慰覺,丁某便用錦衣衛渠道,傳訊昌佐,令他帶一支兵馬藏身河岸,有備無患,好在老昌也肯賣丁某這個面子。」
聽到丁壽提及自己,昌佐連忙將身子一躬,俯首道:「屬下蒙聖恩遷官,恰能調動山西鎮兵馬,能為衛帥效力,是卑職幸事,怎敢推辭。」
「瞧瞧,不是每個人都對丁某的事推三阻四的。」丁壽弦外有音。
「緹帥說笑。」戴欽神色悻悻。
昌佐眼見場中氣氛尷尬,雖不明就裡,還是習慣性地打圓場,「稟衛帥,屬下此番出兵,多蒙義民捐納軍資,才能兵行神速。」
「嗯?有人在錢糧方面作梗?」丁壽眼皮微抬,精光閃現,山西官員是記吃不記打,還有敢和二爺放對的。
「大人誤會瞭,山西各處對緹帥吩咐甚為盡心,是在下聞聽消息,主動報效。」張姓男子急聲解釋。
「你?」丁壽見這人兩鬢雖已斑白,面目仍可見俊秀風采,想來年輕時容貌也不會差瞭,又轉首四顧看看正在忙碌的山西兵馬,「嗤」的一笑,「這麼多人馬的行糧都能湊得齊,看來傢底不小啊。」
「在下往來買賣,薄有積蓄,雖在匠籍,也有為國盡忠,為朝廷效命之悃悃熱忱。」
「喲,忠心可嘉啊,什麼來路?」破天荒碰到這麼一個邪性人物,丁壽還真來瞭興趣。
「不才張寅,山西太原府五臺縣人,匠籍。」
昌佐上前低聲道:「此人在南北兩京並蘇杭徐州等處往來經商,又在省城太原府周邊放帳,城內太子府巷有八間門面,五臺縣、徐溝縣、太谷等地俱有房屋地土,傢資頗豐。」
丁壽將頭一歪,昌佐忙把耳朵湊瞭過來,隻聽丁壽低聲道:「這麼門兒清,你收他好處瞭?」
「屬下不敢,這人早先便捐瞭冠帶,又有武定侯府的舉薦,與山西官面頗有往來。」
「武定侯?怎麼又扯上郭傢瞭!」老郭良對劉瑾很是恭順,盡管丁壽瞧郭勛不順眼,還是抹不開面子收拾。
「那個,張——」昌佐一旁適時提醒,丁壽總算叫對瞭名字,「張寅!」
「在。」
「你與武定侯也有交情?」
「山野村夫,不敢當此言,隻是侯爺謙和,不以在下出身低微為意,府上筵宴充數罷瞭。」張寅恭敬答道。
「那就是交情不淺咯……」丁壽振振衣袖,思忖這郭傢還真交遊遍天下,又是六扇門,又是武林大豪的,這還冒出一個山西土財主來。
「侯府門庭若市,往來無白丁,張先生當是傢資巨萬吧?」
張寅不解丁壽何意,沉聲道:「在下雖有薄產,皆是經商置業所得,並無仰仗侯門權勢強取豪奪。」
「知道知道,忠心為國麼,單就此番主動報效官軍銀糧來說,也該論功行賞才是,所以——」話鋒一轉,丁壽又道:「所以你是真有錢咯?」
啊?張寅略微一怔,突然醒悟過來,「在下鬥膽請緹帥移步。」
丁壽隨張寅走瞭十餘步,行至僻靜處,不耐道:「什麼事,說吧。」
「早聞緹帥大名,今日才有幸得見,一點薄意,求大人哂納。」張寅從袖中抽出一沓銀票,雙手呈上。
丁壽瞥瞭一眼票面數額,不露聲色,「這些也是為國熱忱?」
「不敢欺瞞緹帥,在下在太原經營錢業,身份多有不便,想在太原三衛中謀個軍職出身。」張寅低聲笑道。
「憑武定侯在軍中的關系,這點應該不難吧?」丁二爺做人的原則從來都是拿錢辦事,不清不楚的銀子寧可不要。
「本是不難,可這報功一事還要仰仗大人的生花妙筆不是,再說如今山西地面上誰不曉得,沒有緹帥您老點頭,誰敢肆意妄為啊。」
這才對嘛,有求於人,才會舍得下大本錢,破傢為國,誰特麼信啊,兩個指頭夾住銀票,快速縮進袖中,丁壽眉開眼笑道:「這事我知道瞭,你的功勞會如實報到兵部,憑郭侯爺與兵部的交情,當不用我再費事瞭吧?」
「不用不用,在下足感盛情。」張寅長揖到地。
「誒,將來不久大傢便是同僚瞭,何須客氣。」
丁壽扶起張寅,二人相視大笑。
看著得意忘形的丁壽,戴欽愁眉深鎖,緩步走至昌佐近前,「適才幸得昌兄解圍,戴某謝過。」
「戴將軍客氣瞭。」昌佐素來與人為善,即便適才險些與延綏兵馬動手,如今仍是笑臉相對。
「昌兄接訊南下,可曾得瞭司馬令諭?」戴欽問的是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兼理糧餉的兵部左侍郎文貴,山西三關皆在他的轄下。
「不曾,得瞭衛帥傳訊後昌某便立即抽調偏頭關精銳騎軍兼程南下,出兵之事委托同僚呈報司馬。」
隨即昌佐苦笑,「也是因行得倉促,糧草調撥不及,本意到太原補充,行至途中正巧遇到張兄,省卻瞭一番麻煩。」
戴欽輕嘆一聲,略帶埋怨道:「昌兄操切瞭,若是太原府循規行事,不肯借撥糧草,豈不軍心大亂,幸得張先生急公好義,昌兄吉人天相。」
「太原府不肯調糧草?不會!」昌佐腦袋一撥楞,堅定說道:「山西如今沒人有那麼大膽子,敢違逆衛帥的諭令。」
昌佐是言之有物,丁壽過境山西,折騰得雞飛狗跳,徐節堂堂山西巡撫,隻想打個口水官司,便被一擼到底,淒淒慘慘地毀傢輸粟,更別說還有張恕、錢清這幾個倒黴鬼瞭,山西官場看在眼裡,誰不心驚膽戰,哪還再敢得罪這尊瘟神。
昌佐越是說得斬釘截鐵,戴欽心底便愈是發虛,有些話薑漢也說過,戴欽雖覺老友言之有理,未嘗沒覺言過其實,自己是守塞邊將,平日律己甚嚴,並無有把柄可讓丁壽去抓,錦衣衛能奈我何!是以此番剿賊平亂,他對丁壽雖說言行恭謹,也僅限於君子之交,並無過多巴結,反倒是丁壽因為戴若水的緣故,對他低聲下氣,更讓他添瞭幾分輕視。
「昌兄無令出兵,若是無有亂賊過河,最終無功而返,就不怕朝廷治罪麼?」戴欽幹巴巴問道。
昌佐粲然一笑,彎曲如鉤的鼻子更加凸出,「戴兄,交淺言深,昌某便奉勸你一句由衷之言……」
「不才洗耳恭聽。」
「遵衛帥之命行事,或許未必有功,但若違令不從,必然大禍臨頭。」昌佐輕拍戴欽肩頭,輕聲笑道。
戴欽驟然間冷汗直淋,呆怔不動,直到一聲嬌叱傳至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