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大堂內,一個年輕小廝正踮腳揪著一個松鶴樓夥計的衣領不肯撒手,大喊大叫,旁邊還有一個又黑又胖的大胡子在勸解,周圍盡是觀熱鬧的食客,方才下樓的兩個少年也在其中。
來興漲紅著小臉,死死拽著店夥衣領,“我打你這黑心的賊殺才,欺我等是外地客人?告訴你知曉,漫說我傢老爺學識淵博,見多識廣,便是你傢小爺我自幼蘇州地面生長,什麼”調把“、”撞六市“的鬼把戲見過不知多少,想在此蒙混,做你的千秋大夢!”
來興小嘴叭叭個不停,店夥被這半大小子噴瞭一臉口水,又不敢動手強掙,唯有諾諾告饒,“小客官,您且將手松開,容小人慢慢詳說。”
“說什麼,哪個再聽一遍你的昏話!”來興揪著夥計衣領就是不肯撒手。
“僮兒放手,且聽他細說。”祝枝山眼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實在不成體統。
“老爺不曉得,此等奸猾之徒一旦放過,立時跑得沒影兒,我等還何處說理去,待小的拉他見官去說個分曉。”來興此時心火上頭,連祝枝山的話都不肯聽。
松鶴樓的掌櫃湊上前,打躬唱喏道:“這位小爺,敝店有何招待不周,您隻管言說,先請將人放開,松鶴樓偌大一個店面,您還怕它跑瞭不成!”
“不行,今兒不摘瞭你這黑店招牌,小爺我決不甘休。”來興是吃瞭秤砣鐵瞭心,不見官傢絕不撒手。
“究竟何事,我來給你們斷斷可好?”好奇心驅使下,丁二爺從人群中擠瞭出來。
“這位爺,您是……”掌櫃的瞇著老眼,遲疑地打量丁壽。
“掌櫃的……”適才伺候二樓的跑堂急匆匆湊瞭過來,低聲耳語瞭幾句。
掌櫃的聞聽丁壽身份,激靈靈打瞭個冷顫,錦衣衛的兇神避之唯恐不及,怎地偏趕上這首腦人物在店裡用餐時出瞭紕漏,今日一個招待不周,松鶴樓破財消災都是小事,少不得還要有牢獄之災。
掌櫃心裡七上八下,哆哆嗦嗦上前施瞭個大禮,“丁老爺賁臨,敝店真是蓬蓽生輝,夥計無知,驚擾瞭大人午膳,實在罪過,懇請移步樓上容小人賠情,些許小事敝店自會料理明白。”
“別呀,樓下這麼熱鬧,你讓我上樓算怎麼回事,”丁壽一步三晃地走到場中,看著緊張激動兼而有之的來興,“小哥兒,這官司交給我斷如何?”
“你?行麼?”來興見丁壽年紀輕輕,心道這能是多大的官兒。
丁壽失笑,“行不行的,試試看吧,隻要你真有冤枉,我立即讓松鶴樓摘瞭牌子,是不是,掌櫃的?”
掌櫃暗暗叫苦,心道今日果難善瞭,弓著腰強擠出幾分笑臉道:“但憑您老吩咐。”
不同來興年少識淺,祝枝山博覽群書,粗通望氣之術,早觀丁壽氣色,已知其絕非常人,況有松鶴樓掌櫃卑身於前,當下上前整襟施禮道:“不才鬥膽,敢問足下何處高就?”
“錦衣衛,可斷得諸位官司?”丁壽笑道。
祝枝山心弦一震,出身官宦之傢,如何不曉緹騎威名,更不消說老友唐寅弘治十二年科場案被拿入詔獄拷問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甫一進京,便與他們打上交道,真是流年不利。
祝枝山眉頭深鎖,有意推脫道:“不過些許小事,何敢勞煩天子親軍。”
“天子腳下,聚眾喧嘩,如何能是小事。”丁壽灑然一笑,並不打算就此收手。
“實非什麼大事,不過小童無知,為瞭些飯錢與店中起瞭口角,是不才管教不嚴,給諸位添瞭麻煩。”祝枝山團團一揖,轉首向僮兒喝道:“來興,快與人會鈔。”
來興登時急瞭,“老爺,他們漫天要價……”
“住口!”祝枝山厲聲喝止,他如今隻想遠離緹騎,不願在此多做糾葛。
見老爺反常地變瞭臉色,來興也有些懼怕,雖是極不情願,還是松瞭人傢衣領,悶頭從懷中貼身處取出荷包。
“呶,五兩,隻多不少!”將十餘塊碎銀一個一個拍到桌上,來興揚首嗔目對那夥計道:“好好稱量,然後找錢。”
那夥計望望一臉苦色的掌櫃,再瞧瞧眼神不善的丁壽,怔怔立在那裡,不知這銀子該不該去拿。
“罷瞭,我們走。”祝枝山心急火燎要速離此地。
“老爺,這豈不是便宜他們……”
“還不與我住嘴!”祝枝山扯住僮兒,急急向外走去。
“且慢。”丁壽將那幾塊碎銀收進手裡掂瞭掂,確有五兩多重,且銀子成色還算不錯。
“這位仁兄點的什麼菜?”丁壽挑眉問道。
那夥計立即將祝枝山所用飯食報瞭一遍,丁壽臉色愈加不好看,這大胡子是吃瞭不少,可即便在萬物皆貴的北京城,這些酒菜也值不到一兩銀子,松鶴樓竟敢獅子大張口,索人五兩飯錢,難怪那小娃娃不忿。
“掌櫃的,貴店酒肉如此騰貴,丁某該慶賀尊駕日進鬥金咯?”丁壽陰聲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京畿首善之地,你個知名酒樓看見外鄉人竟公然宰客,多遭人恨!
掌櫃的噗通跪地,哭嚎道:“大人明鑒,小人冤枉!”
見掌櫃的忽然這般模樣,那夥計更弄不清狀況,嚇得直接癱在地上。
“說,怎麼回子事?”丁壽森然問道。
人群中那圓臉少年嗤的一聲冷笑,“哼,官不大,威風倒不小!哎,你拽我幹嘛?”
見這位再三勸阻下仍是執迷不悟,銘鈺直接氣得一扭臉,“不與你說瞭!”
那邊夥計驚懼之下支吾半天,總算將事情說瞭個囫圇,“萬不敢欺瞞老爺,這位客官所用實不到一貫,其餘皆是那位小客官所費。”
祝枝山一愣,詫異看向自己小廝。
來興更是驚愕,指著自己鼻子道:“我?你胡說八道!”小傢夥突然一蹦三尺高,直接從祝枝山手中掙瞭出來,“我為瞭給老爺省錢,連葷腥都不敢碰,隻吃瞭四小盤黃瓜,你……你這黑心的店傢,誣賴好人!”聲音最後都委屈得帶瞭哭腔。
“你點瞭黃瓜?”丁壽與祝枝山異口同聲問道。
來興點頭,見自傢老爺一臉鄭重,不覺有些慌張,“怎麼啦?”
“你可知京師此季黃瓜是何價錢?”祝枝山悵然嘆瞭口氣。
來興茫然地看看眾人,囁喏道:“最多不過三文一條吧?”
跪在地上的松鶴樓掌櫃搶聲道:“客官說的是夏日價錢,此時間一碟黃瓜就須京錢一吊,合外省制錢足得一千文。”
夥計也介面道:“小的恐二位客官身上帶的多是外省皮錢,故才折銀五兩,誰想小客官一聽帳單便急瞭眼,不容小人分說……”
大明朝的制錢有京、省之異,京師寶源局所鑄之京錢又被稱為“黃錢”,每文約重一錢六分,七百文即可折銀一兩,而外省各佈政使司寶泉局所鑄制錢質料、工藝、價格皆不及京錢,被稱為“皮錢”,每文約重一錢,一千文才折銀一兩,當然這兌率也時常變化,不過照丁壽此時看來,人傢松鶴樓雖說指明要收銀子,也是怕這二人用皮錢付帳折瞭本,畢竟做飯館買賣的又不是開善堂。
“你……你們胡說!”見周邊人並未對掌櫃夥計的話有所質疑,來興著實有些慌瞭,強自倔強道:“老爺,他們合起夥來蒙騙咱們,是不是?”
看著瞪眼瞧著自己期望得到肯定答案的來興,祝枝山苦笑一聲,輕撫其頭道:“我初來京時也不敢信,縱是三月末,一根小黃瓜竟也要價千錢……”
自傢老爺斷不會說假話,來興怎想到隻吃瞭幾小碟黃瓜竟要花掉四兩銀子,想在蘇州時,老夫人賞他的一抬盒蓮肉,滋味鮮美,每斤也才四五文錢,自己這一頓飯等於一下吃掉瞭上千斤,這可怎麼向主傢交待啊!來興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看看眾人,“哇”的一聲,大哭瞭起來。
“僮兒莫哭,事不怨你,是老爺我未曾與你詳說這北地風物,常言說吃一塹長一智,就當買個教訓……”祝枝山溫言勸說來興。
“這教訓未免太貴,來京路上老爺您說與我買頭草驢代步,我都未曾舍得,如今可好,一頓飯花掉瞭三頭驢的價錢,連驢毛都未見到一根,哇——”來興越想越是心酸。
“好啦!”丁壽猛地一拍桌子,嚇瞭來興一大跳,哭聲也不由止住。
丁壽心裡一陣膩味,還以為多大熱鬧,敢情就是一熊孩子亂點菜搞出的誤會,無聊至極,“松鶴樓是開門做生意的,你們吵鬧半天已然耽誤瞭人傢營生,還哭哭啼啼不休成何體統!”
“這位大人教訓的是,”祝枝山向掌櫃及店夥行瞭一禮,“適才我主仆二人多有得罪,萬望海涵。”
“客官言重,小店也有招呼不周之處。”掌櫃作揖陪笑。
“僮兒,銀袋拿來。”祝枝山伸出手去,來興懵懂不解,但他此時六神無主,茫然將銀袋遞上。
祝枝山從中選出一大塊碎銀,遞與店夥計,“方才小仆無狀,此銀權作賠情。”
“老爺!”來興不覺叫瞭起來,被祝枝山嗔目一瞪,小僮兒自曉今日闖瞭禍事,垂首不敢多言。
夥計當著掌櫃的面哪裡敢多收客人銀子,連稱不敢,祝枝山執意要給,最後還是丁壽發瞭話,掌櫃的點頭,才美滋滋收瞭下來,心道今日雖被那小娃揪著脖子罵瞭一通,還是落得實惠,這樣的好事一日碰上個兩三回,沒幾月就可回傢娶媳婦瞭。
一場風波消弭,圍觀眾人也都四散,祝枝山向丁壽行瞭一禮,便要告辭離開。
“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先生何必來去匆匆。”丁壽對這個知書明理的黑胖子觀感不錯,尤其從始至終沒對闖禍傢童加之一言惡語,實在難得,存瞭結交之念。
礙於對方身份,祝枝山雖有心趨避廠衛,也隻好駐足盤桓。
“先生是新科舉子?”丁壽從祝枝山穿戴來看,估計也是一位進京趕考的。
祝枝山臉上一熱,“慚愧,在下出身壬子科應天府乙榜,屢試不第,教大人見笑。”
丁壽“哦”瞭一聲,原來是弘治五年的舉人,一晃十五六年過去瞭,這大胡子也真不容易,輕笑開解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古語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先生……”
丁壽忽然想起什麼,弘治五年應天府鄉試,主考豈不是王鏊老兒!丁壽又仔細端詳祝枝山一番,遲疑道:“足下座師可是吳中王守溪?”
“震澤先生正是恩師。”祝枝山略欠身道。
來興看不慣自傢老爺在人前忍氣吞聲的模樣,插嘴道:“我傢老爺與王相爺非但是師生、同鄉,還常有詩文唱和,往來甚是熟絡。”
祝枝山輕斥僮兒多嘴,丁壽仰天一個哈哈,皮笑肉不笑道:“失敬失敬,王相還真是桃李遍天下呀,待先生拜會尊師時還請為敝人帶聲好。”
聽出丁壽語含譏嘲,祝枝山眉心微蹙,“敢問大人尊姓高明,在下也好代為轉稟。”
“丁——壽。”丁壽一字一頓道。
祝枝山瞬間色變,“當朝錦衣衛都指揮使?”
“大明天下還有第二個丁南山麼?”丁壽笑容揶揄,早息瞭交接念頭,看這黑胖子滿是不順眼。
八虎一狐之名早隨著百官伏闕傳遍天下,丁壽巡視西北更是兇威赫赫,沒想到本人竟如此年輕,祝枝山同樣端量著這位錦衣緹帥,似乎很難和坊間傳聞的鷹犬爪牙相融合,是人不可貌相?抑或傳言有誤?
“敝人祝允明定將閣下之言帶到。”雖不知丁壽為何前恭後倨,祝枝山也不願多想,一切等見瞭恩師再問個分明,躬身一禮,帶著來興匆匆而去。
祝允明?這名字有點耳熟,丁壽摸著下巴琢磨。
“老爺執法嚴明,真是青天在世,煩請移步雅間看茶,容小人聊表謝意。”松鶴樓掌櫃諂笑上前。
看著將行賄二字都掛在臉上的掌櫃,丁壽皺眉擺瞭擺手,“不必客套瞭,那些虛禮都免瞭吧。”
“這……”掌櫃有些犯難,眾目睽睽之下,總不好直接塞銀票,幸好老兒老於世故,應變得快,低聲道:“小人明白,敝店心意少時自會送到府上。”
“滾!”丁壽直接將人斥退,回身看向人群中的李憲幾個,當著一幫科道言官的面上趕著給二爺送禮,這不是上眼藥麼。
李憲等人俱是一副充耳不聞,視若無睹的神情,陪笑著圍上前來:“大金吾日理萬機,仍關心生民瑣事,真乃民之父母,朝廷福祉。”
眾位言官都是兩榜進士,口若懸河,恭維之聲不停,丁壽被圍在當中,左右應付,苦不堪言,抬眼看見人群後噘著櫻唇,怏怏不肯上前的顧采薇,立時當機立斷,“諸位,在下還有要事,就不奉陪瞭。”
眾人笑容一僵,隨即附和道:“緹帥隨意。”
丁壽越過眾人,向顧采薇處行去,隻聽身後張瓚嘆瞭一聲,“久聞祝枝山偌大名聲,不想竟生得這般貌不驚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見丁壽終於甩開那群惹人厭的馬屁官,奔向自己,顧采薇頓時流波溢彩,笑靨春花,蓮步輕移,迎瞭上去。
令顧女俠始料不及的是,丁壽忽地變色,驀轉身疾奔店外。
“丁大哥?!”顧采薇先是莫名驚詫,隨即憤憤跺腳,緊追瞭出去。
*** *** *** ***
難怪名字耳熟,原來是所謂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怨不得二爺一時未曾想起,大胡子又黑又胖的,和那位畫“小雞吃米圖”的影視形象相差太遠。
也不知是丁壽運道好,還是祝枝山今日背時,他主仆二人才出松鶴樓,在街前又被人糾纏住瞭。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灰袍漢子,方面短須,一臉忠厚,苦苦央著祝枝山買他手中之畫。
“觀先生形貌,必是學問淵博的飽學之士,此畫是在下心愛之物,本不欲轉讓,奈何客居蹭蹬,饔飧不繼,迫不得已唯有割愛,先生風雅之人,當不致使此畫蒙塵。”雖已開春,京城內寒潮未退,大漢隻著瞭一件單衣,說話間瑟瑟發抖。
“走開走開,這套說辭怕不知對人說瞭幾百幾千遍,騙得誰來!”來興揉瞭揉哭得紅腫的眼睛,甩袖哄人。
“僮兒不得無禮。”祝枝山見那漢子潦倒落魄,心存憐憫,更莫說聽他那話中還帶瞭一股淡淡的江浙口音,頓生親切之感。
“敢問兄臺臺甫上下,仙鄉何處?”
漢子面生赧色,“在下浙江臺州府人士,賤名不足一提。”
“難怪,在傢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更何況傢鄉遠在千裡之外,”此人尚有廉恥之心,祝枝山也不強求,指著漢子手中畫軸,撫髯笑道:“可否借敝人一觀?”
“先生請。”漢子喜不自禁,匆忙展開畫軸。
但見畫中是一幢小樓軒窗,透窗望去,一位白衣女子正自垂眸弄簫,其所處樓閣也不知建在何處,周遭雲氣縹緲,殿宇隱現。
祝枝山看著畫作不禁一呆,江南之地人文薈萃,其中不乏書畫大傢,吳中更有沈周老先生開宗立派,自創一代新風,好友唐寅、文璧皆是其門下佼者,他雖不善畫作,鑒賞能力卻可稱不凡,這畫師顯然也用盡心力,但筆下凝練之氣不足,畫中景物略浮於表。
不過畫師似乎也志不在此,殿宇樓閣仿佛隻是個中點綴,仙氣繚繞隻為襯托人物飄逸出塵,畫中女子秀眉鳳目,栩栩如生,娟好容顏之下,透著一股子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恬淡,祝枝山目光在女子身上駐留良久,天上若真有瑤池仙子,怕也不外如是吧。
“畫是不錯,隻是欠瞭幾分意蘊,畫中人……”祝枝山搖搖頭,趕走腦中的胡思亂想,徐徐道:“顯是用瞭心血的,但也正是過於著力,使得整畫少瞭幾分揮灑恣意,這字麼……”
畫作一側題瞭幾行行書,祝枝山一掃落款,驚訝道:“此畫是倪文僖公所作?”
“正是,”終於見瞭一個識貨的,大漢喜上眉梢,連聲道:“文僖公素少作畫,更難提有作傳世,七年前倪文毅公仙逝,身後無嗣,此畫遂流入坊間,恰逢在下入京辦事,幸而得之,先生也曉倪氏父子皆是浙人,在下仰慕已久,得此畫隻嘆有緣,若非……唉,斷不會轉手於人。”
“確是難得。”祝枝山點頭,倪謙諡號文僖,倪嶽諡號文毅,父子二人皆有才名,為官翰林,同修《英宗實錄》,俱官至尚書,更難得的是二人死後又都諡文,在大明朝不說絕後,也算空前。
“此畫要價多少?”祝枝山已經動瞭心思。
“老爺您又要亂花銀子?”來興心底一顫。
漢子先是一喜,隨即面露糾結,遲疑再三,才支吾道:“五……哦不,三十兩。”
“什麼?你怎不去搶!”來興跳腳喊道:“你知道唐伯虎唐老爺的一幅畫才多少銀子!你這亂塗亂抹的鬼畫符又不是甚古畫,也敢要三十兩!!”
漢子被來興教訓得面紅耳赤,訕訕垂首,祝枝山斥退來興,哂然道:“選書購畫也講緣法,若是入瞭眼緣,便是千金又有何惜……”
漢子心底又萌生希望,連連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
“隻是這畫麼,似乎並非全品。”
漢子一怔,祝枝山指著畫旁題字,緩緩吟道:“金縷裁衣,更腰系霓裳,內傢妝束。蛾眉淡掃,高綰煙鬟凝綠。隔窗遙見,倚東風,海棠春足。還堪恨,被遮羅襪。淩波步,蓮雙蹙。”
祝枝山撫掌道:“妙啊,與畫中人可謂相得益彰,緣何這首《漢宮春》僅有上闕,當有另作相和,若是兩作俱在,當也值得三十兩紋銀。”
“老爺!”來興兒嗓子都嘶破瞭。
漢子卻一臉迷茫,“在下購畫時僅有此作,未見其他。”
“可惜瞭……”祝枝山眼神又在白衣女玉容處戀棧片刻,將畫奉還,“祝某當是與此畫無緣。”
“先生,這價錢還可商量……”漢子焦灼道,難得碰見一個識貨且有意之人,若是錯過,少不得自個兒就要流落街頭瞭。
“祝先生,哈哈,不想恁快我二人又再相逢,真是有緣。”明明是追著跑出來的丁壽睜眼說白話,還自來熟地執手把臂,甚是親切。
“不知丁大人還有何見教?”縱然祝枝山性情豁達,對廠衛中人還是敬而遠之,抽身退後一步,拱手作揖。
丁壽好似沒感受到人傢這份疏離,哈哈一笑道:“其實也無甚大事,昔日丁某與唐六如曾有一面之緣,彼此相見恨晚,還有幸蒙伯虎兄相贈摺扇一把,早聞祝先生與六如居士相交莫逆,適才多有失禮,還請見諒。”
“哦?”祝枝山將信將疑,唐子畏送人摺扇,定是親自揮染扇頭,伯虎幾時這般大方瞭,還與錦衣衛扯上瞭關系。
盡管心中疑惑,祝枝山還是謙辭道:“緹帥言重,允明愧不敢當。”
“早聞祝先生才子之名,既能與伯虎兄並稱,當也精於畫藝,丁某有一不情之請,求先生作一美人圖,不知先生可否成全?”江南四大才子名頭響亮,可丁二爺好歹穿越過來七八年瞭,早沒瞭收集人物卡的興致,怎麼安撫好小皇帝,才是他所關心的實際問題。
“教緹帥見笑,敝人才薄質陋,非如伯虎、徵明等人之全才,於繪畫一途,實羞於啟齒。”
“當真?”丁壽有些不信,畢竟祝枝山偌大名頭。
“千真萬確,絕非推托之詞。”
“那便罷瞭。”丁壽意興闌珊,祝枝山說得如此肯定,當不會有假,若真把這位大胡子引薦到禦駕之前,他萬一真個抽瘋將鳳凰畫成小雞……小皇帝估計會立馬翻臉。
“丁大哥,你今日究竟還陪不陪我?”追出來的顧采薇黛眉輕顰,顯是有瞭慍氣。
“陪啊,自然要陪。”丁壽擠出一副笑臉,轉首打瞭個招呼:“那個祝先生,回見。”
既然沒瞭利用價值,丁壽也懶得弄那些繁文縟禮,隨口招呼一聲就要走人,祝枝山瞥瞭一旁局蹐不安的漢子一眼,忽地促狹之心頓起,“緹帥若要美人圖,其實也未必去尋畫師。”
“美人圖?丁大哥你要哪個作甚?”顧女俠眉心川字紋愈發深瞭。
“就是,有個活色生香的美人陪在身邊,我要那死物作甚!!”
“就會胡說。”丁壽臨場機變,顧女俠隨即回嗔為喜。
“緹帥莫要言之過早,這畫中人可惟妙惟肖,確如活瞭一般……”祝枝山取過畫軸,迎風展開。
“如活的就說明還是死的,丁某才不會……”丁壽不以為然,但當他目光與畫像接觸的瞬間,登時怔住瞭,隨即上前搶過畫軸,急聲道:“此畫哪裡來的?!”
“丁大哥!”顧采薇再次跺腳。
“薇兒,你先等等。”丁壽隨口應付一句,立時追問道:“這畫是你的?你從哪裡得來?你又是哪個?做什麼的?”
漢子被丁壽一連數問迫得茫然無措,祝枝山一旁笑道:“貨賣識傢,這位丁大人乃是當朝錦衣衛都指揮使,隻消中他的意,價錢多少隻是區區小事,緹帥,此話可是?”
“不錯,你開價吧。”丁壽點頭。
重皮相而輕畫意,果然隻是附庸風雅之徒,祝枝山心頭暗笑,誰料漢子聽瞭丁壽身份,卻是面色一肅,叉手行瞭一禮。
丁壽眉頭一皺,訝然道:“你是軍中之人?”
這幾日丁壽沒少在神機營中廝混,對軍中禮節習以為常,看這漢子行禮姿勢嫺熟自然,當是老於行伍。
“標下臺州衛指揮使陳良,見過上官。”
這下輪到祝枝山驚詫瞭,沒想到這個纏住自己在街頭賣畫的窮漢竟然是堂堂三品武職。
丁壽沒有糾結一衛指揮因何淪落街頭,隻是追問道:“這畫究竟怎麼回事?”
陳良不曉得這副弄簫仕女圖緣何引得錦衣緹帥如此在意,隻是原原本本將此畫來歷講瞭一遍,與對祝枝山所說並無二致。
倪謙?那便對上瞭,丁壽凝睇畫中女子,唇角微微揚起,納蘭宮主,你我還真是有緣?。
丁壽舉目問道:“要多少?”
陳良憂心地望瞭望祝枝山,躊躇道:“大人,據這位祝先生所說,此畫隻是殘品,還有半闕另作……”
“那幅畫我知道在哪兒,不須你操心,隻說這幅要價幾何?”丁壽揚起手中畫軸。
“這畫我要瞭。”旁邊突兀伸出一隻瑩白玉掌,一把將畫從他手中抽走。
“薇兒別鬧……是你?”清音嬌柔,丁壽隻道小顧又來添亂,待定睛細看,奪畫的竟是酒樓中與他交手的少年。
“果然畫的是個大美人,”少年俏皮地挑瞭挑眼角,“你的小美人適才走瞭,瞧她樣子,似乎不太高興。”
丁壽環視,果然不見顧采薇蹤影,不由暗暗叫苦。
“你還不去追?”少年抿唇輕笑,怎麼看都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有什麼可追的,”二爺輕振衣袖,露出一副渾不在意的笑容,“女孩兒傢鬧脾氣常有的事,回頭睡她一覺就好瞭……”
“什麼?!”少年與祝枝山異口同聲驚問。
“回頭她睡一覺就好瞭,此話有何不適?”丁壽莫名其妙。
“無事。”祝枝山訕笑著掏掏耳朵,暗自羞慚,虧自己也是聖人門徒,怎地想法那般齷齪。
丁壽暗道好險,不小心將心底話說瞭出來。
難道自己聽岔瞭,少年羞紅著臉低啐瞭一聲,轉臉傲然道:“這畫我要瞭。”
“小哥哥,如果沒記錯,這畫是你才從我手裡奪去的。”
“是啊,不過本公子也聽得,此畫並不是你的,而是這位仁兄沿街兜售的,本公子花錢買,總不犯王法吧?”
少年一指陳良,眾人目光齊刷刷向他看去,陳指揮慌張地退瞭一步。
“陳將軍,你怎麼說?”丁壽嘿嘿冷笑。
陳良緊張地搓著手掌,“按說丁大人喜歡,標下本應奉送,隻是如今手頭確有難處,此畫……”
“別說瞭,直說多少銀子?”丁壽不耐煩道。
“三……五十兩。”陳良才伸出三根手指,瞥見祝枝山正沖他擠眼睛,忽然福至心靈,又補上兩根。
“究竟三十兩還是五十兩?”丁壽不喜,這人忒不乾脆。
“五十兩,我要瞭,銘鈺,拿銀票。”少年篤定道。
“多瞭!!”另一少年粉臉都青瞭,府中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可經不住這般折騰。
“你懂什麼!”少年輕斥同伴一句,眼角餘光向丁壽身上一瞄,得意一笑,不蒸饅頭爭口氣,今日就是要打壓一下這狂徒的囂張氣焰。
赤裸裸的挑釁啊,就是畫的是頭母豬,二爺也斷不相讓,“我出一百兩。”
少年笑容一僵,“我一百五十兩。”
“我二百。”丁壽道。
“我二百五。”少年立即介面。
丁壽呵呵一樂,撫掌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小兄弟真是難得啊。”
“你……”少年適才急切間未曾多想,此時一轉念間已明瞭丁壽嘲弄之意,怎奈話已出口,覆水難回,羞憤之下嗔目便要上前動手。
“君子動口不動手,況且……”丁壽笑得不懷好意,“動手你也討不到便宜。”
“這畫讓與他就是,咱們走吧!”銘鈺拉住即將暴走的少年,軟聲央求。
“不行,斷不能便宜他!”少年扭頭喝道:“三百兩!”
“妥啦!!”陳良正被二人目不暇接的叫價驚得撟舌不下,突聞這個數字立時嚷瞭出來,嗓子都破瞭音。
“我說陳將軍,你好歹也是當官的,縱然不講官儀,也該曉得些官體,今日沿街叫賣,明日是打算跑馬賣解還是市中行乞?”丁壽陰陽怪氣地冷笑。
陳良才想起這位爺非但是上官,還是詔獄那閻羅殿的管事,心膽欲裂下倉皇跪地,哀聲訴苦道:“非是標下貪財,隻是如今實在捉襟見肘,若再湊不到銀錢,卑職怕是真的隻有露宿街頭瞭。”
聽陳良說得淒慘,丁壽不由納悶,“堂堂三品命官,年有俸祿,月有廩給,何至於斯?”
陳良苦笑中透著一絲無奈,“俸祿廩給也要回臺州才能領到,如今標下滯留京中已有數載,哪裡去領什麼俸祿!”
“你究竟因何事入京?”丁壽奇怪,常言人挪活,樹挪死,都困頓成這樣瞭,還賴在京中作甚。
“繳納軍器。”陳良悵然一嘆,無盡欷歔地說起瞭自身境遇。
大明軍器制造分屬兩京與地方,京師為主,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轄的軍器局和內府兵仗局負責具體管理,此外工部尚管轄著兩個收儲軍器及軍器制造原料的內庫——掌貯甲仗及弓箭弦條盔甲等物的戊字形檔與掌貯硫磺硝石等物的廣積庫。
早在洪武二十年,明太祖為免勞民傷財,允許天下都司衛所中老弱軍士轉習匠藝,制作盔甲弓箭等軍器,此後各朝政令雖屢有變更,但地方軍器制造業就此保留下來,各邊衛所軍器主要留本處備用,造冊歲報各有司,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和南直隸五省,每歲還要造解不同數量的弓、箭及弦到朝廷,陳良此番便是奉鈞令解納軍器。
本來這種長途解納就是苦差,待到的京師本以為可就此交差落得一身輕,怎奈戊字形檔的僉書庫吏等人就是遷延推脫,陳良首次入京辦差,不解其中內情,初時尚安心等待,一晃經年,寄庫軍器就是不得驗收,便開始急瞭,拿不到工部回執他如何覆命,你說軍器已然入庫,安知不是被你侵吞盜賣,他縱然渾身是嘴也辯解不清。
求爺爺告奶奶,各種門路走瞭個遍仍是一頭霧水,終於有個心善的見他沒頭蒼蠅般亂撞有些可憐,指點其需給管庫的一些好處,他才算恍然大悟,其實陳良也是平時聖賢書讀得多瞭,為人有些迂腐木訥,管庫僉書等人早有暗示,他就是懵然無知,此時他明白瞭,那些人卻早生瞭芥蒂,各種刁難倍於旁人,待僉書、貼庫等人一路好處使上去,終於見到瞭掌庫太監侯寬,侯公公是個實在人,沒有如那群書辦小吏似的刁難,直接一句話:三百兩,你這差事就成瞭。
三百兩!我上哪去尋恁多銀子,陳良徒呼負負,莫說行賄,他如今人在客棧都已是債臺高築,掌櫃夥計整日冷嘲熱諷,若不看在他是老客份上,怕是早就趕出門去,這幅畫已是他最後希望,本想弄些銀兩暫償食宿,再另尋辦法,誰知好運遇見一個敗傢孩子,哦不,五陵英少,真是菩薩保佑。
“下官實不得已,求大人體諒。”陳良再拜頓首。
丁壽瞅著這位“老實人”,實在有些不知說什麼好,幸好有個如同尾巴般跟出來的李憲替他說瞭。
“陳指揮,你所煩擾者無非是尋不到拜廟門的三牲祭品,如今菩薩都站在你面前瞭,你還何苦去舍近求遠!”
“啊?”陳良愕然,瞅瞅丁壽,又望望祝枝山,連那買畫少年都瞧瞭個遍,還是不明所以。
這廝還真是個蠟燭,若不是想著巴結丁壽,李憲都懶得與陳良廢話,直接挑明瞭道:“緹帥當面,隻要他老人傢發一句話,你還求什麼管庫內官!”
“可是……”陳良猶疑不通道:“丁大人畢竟是外朝武臣,這戊字形檔屬工部與內官所轄……”
李憲冷笑,“莫說三場十庫,就是六部和內廷二十四衙門,敢不賣丁大人面子的恐也不多。”
丁壽突然對劉瑾這位同鄉觀感大好,看人傢這話說的,嘿,把自己不好意思說的都理所當然地說出來瞭,二爺一時間都想沖動的問一句:李給諫還缺乾爹不,我剛好有空。
陳良霎時間從地上蹦起,直沖到少年跟前,將那少年嚇瞭一跳,“你要作甚?”
“畫。”陳良伸出手。
“我出三百兩啊!”少年瞪著眼睛喝道。
“我不賣瞭。”陳良篤定道。
“你要反悔?”少年氣惱。
陳良點頭。
“任買任賣,童叟無欺,人傢賣主都發話瞭,小兄弟還想牛不吃水強摁頭不成?”丁壽戲謔笑道。
“那又怎樣!?”少年低頭看向手中畫像,突然目光轉厲,扯住畫軸瞬間發力。
一陣清風飄過,少年手肘忽然一麻,隨即掌中一輕,畫已脫手。
丁壽把玩著失而復得的《弄簫仕女圖》,嘻笑道“適才誤認瞭人,才教你占瞭便宜,想當著丁某的面撒潑,沒那麼容易。”
少年氣得臉色鐵青,咬著銀牙怒視丁壽,“你——好——”
“我很好,難為你也曉得禮數。”二爺見縫插針,少年險些被噎死過去。
“他嘴巴好厲害,你鬥不過他的。”銘鈺湊上前又給瞭同伴一個暴擊。
“閉嘴!”少年抬手送給銘鈺一個爆栗,“走!”
“什麼嘛,每次最後都拿人傢撒氣!”銘鈺捂著額頭,忿忿不平地嘟著小嘴,還是隨後追瞭下去。
“畫?”丁壽晃瞭晃手中卷軸。
“送與大人。”陳良躬身陪笑。
“別啊,當著李給諫的面公然行賄,可不是教丁某難堪麼。”丁壽哂然。
“緹帥說笑,書畫往來,乃是風雅之事,下官羨之不及。”李憲諂笑道。
“說得好,不過本官執掌天子親軍,總不好落人口實。”丁壽斜睨一眼祝枝山,從袖中取出少年的那兩錠大銀,丟給陳良,“先去把客店帳目結瞭,別真教人傢掃地出門,那可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傢瞭。”
陳良捧著銀子,一時不知該不該收,訥訥道:“大人,那軍器之事……”
“本官可沒答應過你什麼。”這小子真不開眼,把事情摘乾凈點會死麼,丁壽暗罵。
“大人,適才您……”沒瞭畫還失瞭銀子,陳良頓時驚慌失措。
“適才什麼,我說過什麼,莫名其妙!”丁壽一通訓斥,大義凜然道:“本官向來秉公執法,從無偏私,你還想有所圖謀不成!”
陳良乾裂的嘴唇無聲張合幾下,終沒敢出聲。
看著陳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丁壽憂心這傢夥回去想不開再尋瞭短見,那可就弄巧成拙瞭,放緩語氣問道:“你住在哪傢客棧?”
“高升客店。”陳良垂頭喪氣,來興眼睛卻忽然一亮。
“你回店裡等候消息,不要到處亂跑,敗壞本官名聲。”丁壽不放心又叮囑一句。
陳良終於機靈一回,狂喜道:“卑職明白,標下這便回客店。”
“老爺,我們也隨著一同去投店吧,這店的名字好彩頭。”來興興奮叫道。
祝枝山點點頭,又流連地凝望著丁壽手中畫卷,自失一笑:“可惜瞭,其實論畫美人,伯虎才算得其中三昧。”心中還存留半句,不管穿未穿衣服的。
“哦,對瞭,伯虎兄現在何處?”眼前大胡子既然指望不上,丁壽不得不將主意打到那位風流才子身上。
“子畏?”祝枝山手捋長髯,籲聲一嘆,“我也久未曾見,聽聞他早受甯王所聘,現居洪都。”
“甯王?”丁壽別的或許不知,對周星星那部點秋香的大作可是記憶猶新,那位成天喊著要發飆的王爺不是造反瞭麼,唐伯虎去跟他混啦?這有點混淆二爺認知。
“不錯,甯藩自甯獻王起歷代均好文辭雅事,當今甯王更喜招攬四方飽學遊士,出資興建陽春書院,也算文壇一大盛事,日前甯王上表王府內缺人供役,今日我在劉公府上議事時,”李憲說至此,不覺將胸膛又挺高瞭幾分,“聞劉公囑兵部將南昌左衛復為甯府護衛……哎,丁大人,您這急匆匆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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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壽火急火燎地沖進劉瑾府中,旁的事也就罷瞭,為一個今後會造反的王爺恢復侍衛,那不等於往人手裡遞刀麼,將來事發,可少不得要吃掛落兒。
“薑老爺子,劉公如今在何處?”進瞭二門,丁壽一把抓住劉府傢院老薑詢問。
老薑木訥地看瞭丁壽一眼,回身向院中一指,隻見空敞院落中支著幾條春凳,一口沒有上板的棺材端端正正擺在凳上。
“這裡?”丁壽不敢置信,再次確認問道。
老薑面無表情地點頭。
丁壽彷徨著緩緩走近棺木,咽瞭口吐沫,扒著棺沿兒向裡窺去,隻見老太監雙目緊閉躺在棺中,面色青白,無聲無息,似已死去多時……
附註:
1,以先朝內監,不惜厚植,以供內庖。三月末以王瓜不二寸輒千錢。四月初,茄彈丸或三千錢。(談遷《北遊錄》)
2,吃黃瓜的故事原型是清末桐城舉人方朝覲和其仆人,出自《清代野記……蠢仆食黃瓜方》,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咸豐年間正月黃瓜還這價錢,三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可想而知。
3,令天下都司衛所各置局,軍士不堪征差者,習弓箭、穿甲等匠,免致勞民。(《明會典.軍器軍裝》)
4,戊字形檔盔甲等,各衛所軍器,工部諮兵部司官會驗中,給進狀寄庫,月一次會巡視廠庫科道官,進庫驗收。有不堪者,駁易。(清 王原《明食貨志》)(按:明代劉若愚的《酌中志》記載“戊字形檔職掌河南等處解到盔甲、弓、矢、刀、廢鐵,以備奏給”,不知道這個“等處”是不是就涵蓋瞭其餘各省。)
5,京庫輸納之弊,無名浮用多於正額,邇者戊字形檔侯寬等勒取解戶銀三百餘兩,已行逮治,請勿輕貸,以警將來。(《明武宗實錄》,正德初年這傢夥就犯事瞭,借用一下人名)
6,內府諸庫監收者,橫索無厭。正德時,臺州衛指揮陳良納軍器,稽留八載,至乞食於市。(《明史》)(按:丁小二算是間接救人,沒等到陳良要飯,不過按前面所記載的驗收和寄庫流程及人員會勘情況看,好像監收太監“一言堂”也挺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