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新寡的萬氏連日來可謂厄運不斷,諸事不順,丈夫納妾之日死於非命,兇手偏還出自自傢宅邸,喪事還沒辦完她又在亡夫靈前被男人擺著花樣幹得陰牝紅腫,灌瞭好一肚子精水,還為之倒搭瞭一百萬兩銀子,府中所積,幾可謂一掃而空。
這還不說,趙經一死府中人心生變,有個平日得他疼愛的小妾卷瞭細軟與府內傢仆私奔,幸得萬氏傢法森嚴,門戶守得嚴謹,人和財物都未及逃出去就被發現,不過這事卻給萬氏提瞭個醒,這幫狐媚子正是年輕骨嫩春心蕩漾的年歲,府裡沒瞭當傢男人,日子短瞭還好說,久而久之一個個按捺不住定然會作起妖來,與其等著她們敗壞門風,不如趁早打發瞭以絕後患。
萬氏也是個雷厲風行想幹就幹的性子,趙經一出殯,她就著手料理起他那些姬妾來,往常與她相善的還給些銀子遣散,那些仗著那死鬼寵愛平日對她這大婦不恭不敬的,萬氏心中早給她們記瞭一筆小帳,隨著性子任意發賣,管她磕頭泣血,哭聲震天,萬氏都不為所動,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處置瞭趙經那幫子姬妾,萬氏又開始清理府中下人,一來是主子少瞭,不必要那麼多人伺候,她也可以省些日常開銷,再則府中人那夜表現也著實讓他窩火,一幫巡街的校尉將他們嚇得如鵪鶉似的,連做做護主的樣子都不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養著他們這幫廢物除瞭浪費糧食,還指望有個甚用!
頭一個倒楣的就是趙府管事,這倒楣蛋才從詔獄中放出來就失瞭業,萬氏惱恨他將傢中底細賣個乾凈,攆出府前還賞瞭他一頓板子,其餘傢丁護院,辭的辭,趕的趕,三兩日就散去瞭大半,偌大的宅邸頓時空蕩瞭許多。
夜漸深,萬氏秉燭盤點著府中帳目,少瞭許多張吃飯的嘴,再將京中這間大宅子賣掉,憑著殘存的積蓄和傢鄉置辦的田產,也足夠她錦衣玉食地安享餘生瞭。
萬氏心頭稍稍松瞭口氣,聽得譙樓鼓聲打瞭三通,身子也覺困倦,掩唇打瞭個哈欠,喚來外間丫鬟鋪床疊被,她也起身寬衣就寢。
不知過瞭多久,萬氏正自半夢半醒之間,驀一抬眼,隻見帳外直挺挺立著一個人影,頓時嚇瞭她一跳,隻當是上夜的丫鬟,不由惱道:“死丫頭,你想嚇死我麼?!”
“沒錯,你那丫頭確實該死。”聲音戲謔,竟是一陌生男子。
萬氏驚坐而起,顫聲問道:“你是哪個?”
帳子倏地分開,一個人倒瞭進來,萬氏嚇得向後猛地一縮,那人卻沒什麼動靜,待仔細觀瞧,發現倒進來的竟然是她屋外值守的丫鬟,隻見她衣衫不整,臉色鐵青,面上無一絲生氣,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啊——”,萬氏驚聲尖叫,三魂七魄飛瞭大半,扯過被子蒙住瞭頭,隻求這是一場噩夢,待得天明夢醒時分,一切自會煙消雲散。
可惜事與願違,蒙頭的錦被被一把扯瞭去,一個男人冷冰冰道:“不想死的,就給大爺我把嘴閉上!”
萬氏驚恐萬分地捂住嘴,不敢再吭聲。
蠟燭點燃,映照出一個男子的面容,年紀約三十來歲,白面無須,兩腮乾癟,一雙骨碌碌亂轉的小眼睛裡精光四射。
“這麼個大宅子,也沒幾個守夜的,卻省瞭爺們不少事情,”男子冷笑幾聲,將燭火伸進帳內,上下照瞭一番抖若篩糠的萬氏,滿意地點點頭:“你便是這廂內當傢的?”
“是……妾身是,敢問好漢爺有什麼吩咐?”萬氏哆哆嗦嗦回道,心中腸子都悔青瞭,早知賊人接二連三地上門,何苦要急著將府內護院辭去。
“問你幾句話,爺有一個相與喚作崔百裡的,可是在你府上做護院?”那人站在床前問道。
萬氏戰戰兢兢地點頭,“正是。”
“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與我府上人無關。”萬氏急聲道,聽聞事又因崔百裡而起,心中已將趙經那死鬼埋怨個千萬遍,要不是你突發奇想收留個大盜進門,怎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事來,此時就算趙經死而復生,萬氏恐也會用一碗藥湯送他歸西。
“有關無關爺們心裡自有分曉,你且將事情從頭到尾地說上一遍,警告你別用衙門裡那套蒙人的說辭敷衍,不然有你的好看!”漢子目露兇光,神情猙獰。
萬氏隻想快些將這瘟神送走,忙不迭將納妾那夜發生的變故說瞭一通,其實說起來莫道是崔百裡,便是她傢官人趙經如何斃命她也是一頭霧水,那男子如何從她嘴裡能得到什麼實情。
難不成真是老崔犯案失瞭手?男子聽瞭萬氏期期艾艾地一通描述,摸著下巴犯起瞭嘀咕,不對啊,聽梁神仙言說,老崔才費心思從他那裡求瞭顆“先天朱丹”討好這姓趙的,怎會突然就起瞭殺心呢?
男子百思不得其解,思量著這事關鍵還是要著落到屋內那三人身上,錦衣衛的黴頭是不能輕易去觸的,就從那兩個小娘們身上打主意吧,剛好這事門裡人也都拿手,不過在辦正事之前……
萬氏驚懼交加,一直觀望著男人神色,突然見他一雙豆眼開始色瞇瞇地在自己身上巡?,不由心驚膽戰,連著往床內又縮瞭縮。
“到底是官宦人傢出身的,有眼力見兒,知道給爺主動騰地方,別急,大爺馬上就上來。”漢子淫笑道。
“不,好漢,求求您放瞭我,妾身可以……哦,可以給您銀子!”萬氏為免失身,打算用錢收買。
“呵呵,銀子是好東西,大爺喜歡,可大爺更喜歡你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漢子一臉淫邪笑容,將蠟燭放在床旁高幾上,鉆進帳子就開始迫不及待地撕扯萬氏衣服。
萬氏極力反抗,哪裡拗得過身強力壯的男子,轉眼間寢衣便被撕破多處,露出大片雪白肌膚,那漢子一見眼珠都紅瞭,不耐煩地狠抽瞭萬氏一個耳光。
“給臉不要的賤貨,識相的好好伺候大爺,還能給你留條生路,不然……”漢子一把將那丫鬟屍身扯過,猙獰道:“這小賤人就是你的下場!”
眼瞅著丫鬟冰冷屍體,萬氏震懾得不敢動彈,男人趁機撕開她的中衣,一把將內裡裹胸扯下,一對雪白玉兔蹦跳而出。
男子呼吸一窒,張著大手就抓瞭上去,萬氏隻覺胸口一痛,急忙環臂護住胸前。
那男人抬手又是一記耳光,打得萬氏眼冒金星,直直摔倒床頭,男人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托著雪白酥乳狠狠掐瞭一把,變瞭形的一大片肥嫩白肉從虎口中擠出,疼得萬氏嬌軀亂顫,手臂本能再度抬起,卻隻抬起一半,就不敢再動,無奈認命地軟垂瞭下去。
男人在滑如凝脂的玉峰上狠狠揉捏瞭一通,轉而又撕萬氏下裳,萬氏眼中含淚,低低啜泣,任由男人施為。
幾聲裂帛聲響,月白色的下裳也被撕成幾條碎佈,萬氏如白羊般躺在床上,隻是默默流淚不敢言聲。
不愧是官傢太太,保養得細皮白肉的,要不是老崔這檔子事,老子平時還真難遇見這等貨色,嘿嘿,死得好,死得好啊,漢子心中得意,順著萬氏光溜溜的大腿向上摸去,咦?指尖忽然觸到一團熱乎乎鼓囊囊的東西,低頭細看,原來萬氏下體處還裹著一條騎馬汗巾,潮乎乎的,哈,莫非這娘們被嚇尿瞭,當即一把扯掉……
“呸呸呸!”漢子將那團東西丟得老遠,如被蛇咬地連著甩手,直呼“倒楣”。
“好漢,奴傢身子不方便,求您放過我吧!!”萬氏慶幸這月紅信來得正是時候。
“開門見紅,爺為什麼要放瞭你?”漢子將手在衾褥上蹭瞭蹭,奸笑著道。
“這……奴傢身子不凈,怕沖撞瞭大爺……”萬氏淚眼婆娑,苦苦哀求。
“爺們不在乎,再說瞭前面這個洞不乾凈,不還有後面麼,你孟大爺”無孔不入“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漢子嘿嘿淫笑,說不出的猥瑣下流。
“後面?”萬氏先自一怔,隨即醒悟,玉手急忙掩住臀後,面露驚惶道:“不行,那裡絕不行!”
萬氏少經閨訓,很難想像那污穢之處如何能被陽物插入,螓首連搖,目光中滿是乞憐。
“他娘的,行不行是老子說的算,哪裡輪到你多口!”那姓孟的漢子罵罵咧咧,開始松解自身衣物。
“別脫瞭,你那厭物沒人稀罕瞧。”
背後突然響起的人聲嚇得孟姓漢子一個激靈,驀轉回身凝神戒備,厲聲喝道:“誰?”
房間東南角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一個聲音慢條斯理道:“”無孔不入“孟浪,彩蝶門中也算排的上號的人物,竟然連有月信的女子也不放過,不怕墮瞭你們寧門主的威風麼?”
孟浪此時已恢復鎮靜,挑著嘴角笑道:“既然曉得孟某名號,想來也是道上的朋友,按照江湖規矩見面分一半,孟某也不是小氣人,能搜到的財物隨你去取,就是這娘們……”
孟浪回頭往帳內看瞭一眼,嗤笑道:“一起還是輪著上,悉聽君便。”
房內又平添出一個男人,萬氏本就心懸不定,一聽孟浪之言,更嚇得花容失色,床上偏又無處可逃,隻得掩著錦被縮到一角,祈求上蒼新來的歹人不好女色,放她一馬。
“足下倒是大方,可惜,本官的身份不好與你談這筆生意。”隨著幾聲冷笑,一個挺拔身影從陰影中走出。
看清對方身上服飾,孟浪瞳孔猛地一縮,脫口叫道:“錦衣衛?!”
“有見識。”來人贊瞭一句,垂目珍惜地撫摸著身上飛魚服,撣瞭撣肩頭,抬頭朗聲道:“錦衣衛南鎮撫司小旗官齊佐,奉衛帥丁大人之命,恭候多時。”
“大人救命!”峰回路轉,萬氏急聲求救。
“找死。”孟浪眼中寒芒一閃,翻掌向萬氏拍去。
“狂徒大膽!”齊佐不想孟浪此時還敢暴起傷人,飛身而上,繡春刀橫空揮出,攻敵必救。
孟浪這一招本是聲東擊西,待齊佐上前,立即貼地一滾,閃至窗前,合身撞破窗欞,逃瞭出去。
“該死!”齊佐不想一時大意,竟讓魚兒漏網,扭身便要去追。
“大人,奴傢這裡……”萬氏驚魂未定,生怕歹人去而復返,有意留住齊佐守護。
“你自喚府中下人護著,我去拿賊。”齊佐撂下一句話便飛身躍出,單留下失魂落魄的萬氏,貼著床頭抽泣後怕。
*** *** *** ***
身為淫賊,孟浪自有一身不錯的輕身功夫,本以為可趁著夜色掩護逃出生天,怎料那齊佐輕功竟也瞭得,如附骨之疽緊隨在後,甩之不脫,不免心中焦躁,京師地界可不比尋常州府,巡夜的兵馬司、巡捕營,值更的總甲火夫不知有多少,要是倒楣撞上幾批,引得眾人圍剿,再想逃脫可就難如登天瞭。
心中分神,孟浪自然也就慌不擇路,竟悶頭紮進瞭一條死巷,待發覺時想要掉頭已來不及,眼看著那年輕錦衣衛按刀緩緩逼近,孟浪心底頓時升起一股狠厲之氣。
“怎麼著?”孟浪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氣勢,張牙舞爪道:“爺們敬你這身官衣兒,可不是怕瞭你,還沒完瞭是吧?”
齊佐不為所動,隻道:“束手就擒還是拒捕動武?”
孟浪嘿瞭一聲,“小子,你這叫趕狗入窮巷,可別怪孟爺爺心狠。”
齊佐正納悶孟浪這個古怪比喻,見他突然探手入懷,道他要施什麼歹毒暗器,忙凝神戒備,怎料他掏出來的竟是一個女人的紅佈肚兜。
孟浪捧著肚兜深深嗅瞭一口,一臉陶醉癡迷狀,教齊佐一通惡寒,皺眉道:“你打是不打,究竟搞什麼古怪?”
“來啦!”手中肚兜隨手一丟,孟浪立刻猱身而上,一拳直取齊佐面門,這一招又快又狠,可謂神速如電。
齊佐舉刀橫撩,孟浪拳到中途,身形一矮,倏然變招,兩腿連環踢出,招式迅捷怪異,逼得齊佐連退數步。
孟浪同打瞭雞血般,得勢不讓人,拳打腳踢,招數密集如狂風暴雨,步步進逼,不給齊佐喘息之機。
齊佐心中焦急,首次單獨受命,若教脫瞭賊人,哪還有臉在錦衣衛中立足,這時孟浪左手掌刀斜劈,齊佐舉刀橫削,怎料這一掌乃是虛招,瘦小身形瞬間側翻,右腿倏地踢出,捷如猿猴,正中齊佐刀柄,齊佐握持不住,繡春刀斜飛上天。
一腳踢飛瞭齊佐的兵刃,孟浪心中暗喜,叫瞭一聲“納命來”,疾步搶入中宮,準備痛下殺手,瞭結這壞他好事的鷹爪孫。
齊佐兵器脫手,不見慌張,兩手翻轉間各亮出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匕,反手握匕,貼著孟浪身形轉瞭幾轉,身形飄忽,有如鬼魅。
孟浪隻覺霎時間雙手手腕,兩腿膝彎間猛然劇痛,身不由主前撲跪倒,齊佐閃身移步,已轉至他身後,一手抓住他發髻,使孟浪脖頸揚起,另一手冰冷刀鋒緊貼他的喉嚨,寒聲道:“我倒要看看,究竟納誰的命?”
轉眼間勝負倒轉,對方出手奇快,招數刁鉆詭異,簡直匪夷所思,孟浪看著血流不止的雙腕,手指已不聽使喚,曉得手筋已被割斷,亡魂大冒,失聲叫道:“你敢殺我,我們門主不會放過你!”
“寧不取?讓他盡管來找我。”齊佐不屑冷笑。
“不是他!”孟浪心憂齊佐突下殺手,幾乎用吼道:“如今彩蝶門已然易主,可不是好惹的。”
“哦?那就說說看。”齊佐道。
為瞭保命,孟浪竹筒倒豆子一通詳說,原來不久前彩蝶門發生一些變動,一個神秘人物自號“彩衣神君”的找上門來,亮出老門主信物玉蝴蝶,聲稱接管彩蝶門,門主寧不取為其武功折服,退位讓賢,自居副門主。
彩蝶門三十年來江河日下,人心離散,摧花斫柳寧不取隻知躲在門中納福,對四散天下為非作歹的門人弟子不聞不問,這也難怪,幾百個淫賊窩在一處,大眼瞪小眼,隻怕亢陽上升,一個個都能憋出病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孟浪一般,給個洞眼兒就能下鳥的。
彩衣神君上任之後,立即重振門規,門中的一些厲害人物如通妙散人、大小不良等紛紛回來聽命,有不從者都被他打得七竅流血而亡,彩蝶門大有重振聲威之勢。
崔百裡為寧不取親傳弟子,他死的消息傳到門中,便是為瞭安撫寧不取,提高聲望,彩衣神君也要徹查死因,派出已經成為親信的孟浪負責此事,孟浪曉得自己得新門主信重,許多同門眼紅不服,一心想將事情辦得漂亮,怎料才一出手,就落入人傢手中。
說到這裡孟浪也覺晦氣,懊喪道:“那一個喪夫的寡婦,錦衣衛的官爺也分人把守,看來廠衛中人果然如江湖傳聞一般,無所不在啊!”
“本官沒這許多閑工夫,是你們自己做事差瞭,”齊佐徐徐道:“既然要逼問口供,為何還要打草驚蛇地先盜走崔百裡屍身?”
“什麼?盜屍?我沒有啊!”孟浪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大怒道:“他奶奶的,有人陰瞭老子,待老子回去後饒不瞭他們!”
“你先能回去再說吧。”齊佐譏誚笑道:“隻要能出瞭鎮撫司,隨你去哪兒。”
孟浪曉得憑自己案底,進瞭詔獄便沒命能出來,急聲道:“官爺,咱們打個商量,放我一條生路,銀錢方面好商量。”
“職責所在,官和賊沒得商量。”齊佐回得堅決,抓著孟浪發髻的手一松,拎著他後頸衣領喝道:“起來!跟我走!”
孟浪兩腿有傷,好不容易才借著齊佐之力站穩,扭身怨毒地看瞭這個擒他的錦衣衛一眼,同時也看清瞭他手中兵刃,一雙短匕,連柄不過七寸,薄如蟬翼,形如蚱蜢,樣式甚為奇特,似乎哪裡聽人說起過……
孟浪心底疑竇叢生,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你不能抓我,我曉得你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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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撫司。
強尼走進簽押房,齊佐便按捺不住心中雀躍迎瞭上來。
“大人安好?”
“嗯。”強尼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走向自己公案坐下。
“大人,衛帥那裡可有什麼吩咐?”齊佐小心試探。
“沒有。”強尼頭也不抬地說道。
“關於屬下擒殺彩蝶門淫賊孟浪,衛帥就沒說上幾句?”齊佐終究年輕,忍不住問瞭出來。
“一個江湖淫賊,衛帥公務繁忙,哪有時間去理會,”強尼勾瞭幾份文書,隨口應付,“還有,昨夜的事涉及命婦名節,衛帥囑咐不得張揚。”
齊佐一心想立個大功,沒想落得這般結果,垂頭喪氣地應瞭一聲。
強尼抬眼,見手下人一臉失望落寞,濃眉一挑,“怎麼,你還覺得委屈不成?”
“屬下不敢。”齊佐顯是口不對心。
“還是不服氣啊,那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強尼將文書扔到一邊,看著齊佐道:“本官將差事派給你,本是看重你辦事幹練,想給你個歷練立功的機會。”
“謝大人栽培。”齊佐躬身道。
“可你為甚隻一個人去趙府蹲守?你手下那些校尉呢?”
“這……”齊佐一時結舌,強顏道:“卑職一人能夠料理,不必勞煩眾弟兄。”
“一人料理?那怎等得孟浪那廝鉆進瞭萬氏寢房你才發現?”強尼將齊佐上報的文書揚起,一臉質問。
齊佐神情有些難堪,訕訕道:“萬幸護得趙夫人安全。”
“你也知曉是萬幸,那還敢撇下她孤身一人?!”強尼拍桌喝道:“你就不曾想想,倘若賊人另有同夥,趁你離去時謀害趙夫人,本官如何向衛帥他老人傢交待!”
“卑職也是心急拿賊……”齊佐還想辯白。
“一個小小淫賊,就算逃瞭最多無功,可若趙府遺孀有瞭閃失,我們南鎮撫司的臉面可就被你丟得乾凈,”強尼恨鐵不成鋼地指點著齊佐,“當時也不是沒有萬全之策,你若是多帶幾個手下,完全可以留人看顧,自去追賊,偏偏你貪圖獨占功勞,將趙夫人置之不顧,眼中可還有衛帥諭令?你記好瞭,上峰交辦的事,隻有一萬,沒有萬一,一失可就萬無啦!”
齊佐聽得一頭冷汗,“大人教誨的是,卑職莽撞,做事欠妥。”
“一個好漢三個幫,人在官場,更要有人幫襯,你這麼幹,讓手下人怎麼想,覺得你信不過他們?還是不想給他們分潤功勞好處?無論怎麼盤算,你這今後都不好再駕馭手下人瞭……”
齊佐擦擦額頭汗珠,“卑職知錯,求大人指點迷津。”
強尼長籲瞭口氣,語重心長道:“本官也是從你這年紀過來的,你心裡那點小九九何嘗不清楚,不過老想著吃獨食,可幹不好差事。”
強尼從公案下抽屜中取出一包碎銀子,順手丟給齊佐,“就說是擊殺孟浪那廝的賞銀,請你手下校尉去本司胡同喝上幾杯,朵拉拉交情,初來乍到的,別把事做絕瞭。”
“不,這銀子屬下不能要,屬下自己有。”齊佐忙將銀子放回公案。
“你一月俸祿才幾個錢,這個月你不過瞭?”強尼嗔目喝道。
齊佐尷尬地將銀子收起,心頭感激萬分,“大人恩情,卑職銘記五內。”
“好好跟著本官辦事,少不得你出人頭地的一天,本官當年也是跟對瞭人,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強尼起身踱步到齊佐身前,拍著他肩頭勉勵道:“你也該多向衛帥他老人傢學學,當年衛帥也不過你這般年紀,可從沒虧待過手下,常用體己犒賞,那手筆真是……嘖嘖!!”
*** *** *** ***
強尼沒有說謊,丁大人今日確是公務繁忙,他可不光是管著錦衣衛這幫大爺,神機營內還有一攤子事要他操心。
一大早帶瞭隨從趕赴神機營,離著營門老遠,丁壽便遙遙望見涇陽伯神英、坐營提督太監孫洪領著各部將領早候在營門之外。
丁壽急忙翻身下馬,疾步迎瞭上去,“涇陽,孫公公,諸位何故在此?”
“恭迎緹帥大駕。”神英微微欠身。
“不敢。”丁壽連忙還禮,“卑職躲懶失職,營中戎務全累涇陽與各位費心操持,時時抱愧於心,怎敢再當如此厚待。”
“丁大人統率錦衣衛,偵緝天下不法,責任深重,分身乏術,我等自能體諒。”孫洪笑著插言。
“孫公公說的是,況老夫年老體衰,精力不濟,營中事多得世顯幫襯操勞,實也談不上什麼辛苦。”花花轎子人抬人,神英既承瞭丁壽人情,對丁壽安排進營的戚景通自也要大力推崇。
“世顯兄,辛苦瞭。”丁壽看著這位山東大漢,面上果有幾分疲憊憔悴。
戚景通叉手行瞭個軍禮,“不敢,皆是卑職分內之事,隻恐力所不及,辜負聖恩,愧對大人期許。”
見戚景通官職雖升,仍未改其恭謹小心,丁壽含笑點頭,“進去說。”
“緹帥請。”神英側身相讓。
丁壽也不再客氣,與眾人相偕而今。
“今日正逢大操之日,演習走營佈陣,大金吾有暇,不妨指點一二。”神英與丁壽打著商量。
“不敢當,正要向涇陽請益討教。”按明軍團營操法,每五日之內,三日演習武藝,二日走陣,丁壽可是算著日子來的,自然不會錯過三軍操演,他也想看看,神機營訓練進展究竟如何。
各司將士早已準備完畢,此時將令傳下,眾軍隨著各隊旗幟引領,於校場列隊,望之旌旗獵獵,盔甲鮮明,頗有雄壯之威。
點將臺上,神英等俱提督官都入座,戚景通一身甲胄,上前行禮,“請大人示下。”
“緹帥,您看……”神英詢問之意明顯。
“涇陽,在這神機營中丁某也是您麾下將佐,您老不必客氣。”丁壽謙和一笑,並不想插手指揮之事。
“爵爺老於軍伍,戎機嫺熟,我等怎敢班門弄斧,就照您老的意思來吧。”孫洪也道。
“既如此,老夫唐突瞭。”神英向二人點頭致意,隨意臉色一肅,“傳令,以四門方營演三疊陣。”
戚景通應聲領命,於將臺上揮舞令旗,校場內三軍陣型隨之變化,演變成一列列橫隊,各軍步騎分成五部,擺成一個四面向外的空心方陣,中軍居中,升起紅黑青白黃五色令旗,全軍戒備,聽取號令。
一聲天鵝號響,三軍齊聲?喊,響遏行雲。
先是紅色令旗朝前點動,前軍軍旗隨令旗指明方向揮動,各隊、哨軍旗隨之點動,再一聲喇叭響起,前軍步鼓敲響。
“咚、咚、咚……”鼓聲緩慢平和,“沙沙……”陣中明軍踩著鼓點聲徐徐前進,每一鼓點前進十步,鼓聲停止首隊明軍立足而定,隨之後隊越前隊而出,超出六七步後同樣立足不動,隨之再後一隊越眾而出,每隊間隔六七步距離,前隊變後隊,後隊轉前隊,陣型嚴整,有條不紊。
“不愆於六步七步,乃止齊焉?”丁壽笑問神英。
神英點頭,“緹帥明鑒。”
丁壽自得一笑,這是兩軍接戰距離尚遠,我軍從容調度,保存體力的走陣之法。
戰鼓聲倏響,鼓聲急促,明軍變走為跑,踴躍前沖,沖勢雖急不亂,各部之間均以後隊之兵沖出前隊之前而止,作火器施放狀,每隊之間仍舊間隔六七步遠。
丁壽撫掌笑道:“這便是《書經》所謂”不愆於六伐七伐,乃止齊焉“?”
“丁大人果然文武雙全,深諳兵書韜略。”神英贊道。
“不敢當涇陽如此誇獎,與諸位世代簪纓的將門世傢相比,在下不過一個門外漢爾。”丁壽自謙一句,隨即指點著校場眾軍道:“兩軍相接,各隊輪番前沖,左右交替而進,先和為正,後沖為奇,奇復為正,正復為奇,如環之循而不可窮,如圓石之轉於千仞之山而不可禦,此乃堂堂之陣,整整之旗,兵勢如此,足可立於不敗之地!”
兩軍對壘不是街頭群架,嚴守陣型甚為重要,守住陣腳,臨危不懼,非但可以以步當騎,待對方人困馬乏時,甚至可以趁機反殺,反過來,即便事前結陣,以逸待勞,若趨前退後陣腳自亂,讓敵人有機可乘,幾千人被對方十幾名騎兵飛龍騎臉,死者近半的戰例也不是沒有。
“不想丁大人如此通曉兵機,初時劉公公任用緹帥管操神機營,奴婢還覺此舉有欠考慮,如今看來,劉公公果然知人善任。”孫洪一臉欽佩,言出肺腑。
“慚愧,丁某於演陣之法不過知些皮毛,貽笑方傢瞭。”丁壽微笑謙辭,心中卻道:媽的,一個迭陣法說出這麼多道道來,還非要和四書五經扯上關系,也不知寫兵書的人腦袋裡搭錯瞭哪根筋,要不是來之前做瞭番功課,少不得就要丟人現眼。
“大金吾何必過謙,營中選軍練兵,多由世顯操持,營軍短短時間振刷一新,戚將軍功不可沒,論及慧眼識才,緹帥與劉公公可謂一時瑜亮。”神英捋髯笑道。
“老元戎過譽,丁某愧不敢當。”丁壽連忙推辭,臺上幾人客套謙讓,校場中各軍分別在五色五方旗的指引下變幻陣型,往來馳騁。
日影稍昃,隊伍演練已畢,戚景通臺前覆命。
“世顯辛苦啦。”丁壽喜逐顏開,誠然兩軍相較,成敗因素甚多,排兵走陣隻是其中之一,但無論哪朝哪代,任何強軍無不是令行禁止,神機營今日表現知號令、明進退,至少已有幾分勁旅氣象。
“標下職責所在,不敢稱勞。”戚景通一如既往,並無絲毫得色。
“你的職責盡到瞭,本官今日大開眼界,也該盡盡自己本分瞭。”丁壽與眾人說笑道。
按大明教練軍士律,大營提督官每月二次赴團營會操,即便歇操之時,仍需十日一赴教場點視,身為管營號頭,常操之後還要繼續留營操練,丁壽履職以來,一個月總共沒露幾次面,可謂失職透頂,不過話說回來,讓丁二爺將大半年的時間泡在軍營中,整日盯著一群大老爺們練塊兒,那可比殺瞭他還難受。
況且丁壽也有自知之明,雖是讀瞭王越所留的幾本兵書,但充其量算個半吊子,對兵事戰陣的瞭解遠不如那些久經戰陣的沙場宿將和從小耳濡目染的將門虎子,外行指揮內行,通常都不會出現好的結果,還不如交給專業的來幹,當初舉薦戚景通入神機營管操,便是看重瞭他的練兵之能。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丁壽要當甩手掌櫃,他費瞭許多心思圖謀神機營,可不是隻甘心擔著一份虛名,平時不露面,還要在神機營將士心中有好印象,依丁大人樸素的價值觀來看,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把銀子手把手交到別人手裡瞭。
神英等人一早在營門前迎候,自然知曉丁壽今日來意,此時面上仍有些不自然,“時候不早,大金吾不妨先用過飯,再做其他處置。”
“這個……”丁壽猶豫不定。
“爵爺所言不錯,況且將士操演大半日,也到進飯之時,月糧發放,不必急於一時。”孫洪也跟著附和,唯有戚景通一言不發,單等丁壽之意而行。
丁壽不好當面拂逆眾人,點頭道:“也好,那便讓眾軍用飯吧,這飯食上可別虧待瞭他們。”
神英頷首笑道:“緹帥放心,每名軍士大米一升,熱酒一斤,五十人分食一牛,斷不會短瞭哪個。”
丁壽曾在西北犒賞三軍,曉得這是犒軍常例,當下笑道:“肉不妨多給分上幾斤,這酒能省便省吧,別到丁某發餉之時,哪個渾人撒起酒瘋來,丁某可下不來臺瞭。”
眾人哈哈大笑,神英道:“緹帥寬心,世顯素來治軍嚴厲,沒有哪個丘八膽大包天營中鬧事,敢捋你丁大人的虎須。”
“哦?世顯,不想你這忠厚人還有此鐵腕,快與我細細分說。”
“緹帥宴上再說不遲,若再遲上一會兒,營內那桌酒菜便該涼瞭。”神英勸道。
“那就邊走邊說。”丁壽屬人來瘋的性子,此時來瞭興致,可就不管許多,與神英、孫洪等招呼一聲,就拉著戚景通下瞭將臺。
神英之子神周一直肅立在神英身後,此時見丁壽遠去,忍不住蹙眉抱怨道:“以丁大人的官職,何苦執著逐個給兵卒發餉這等小事,費時費力,自跌身價!”
“你懂得個屁!”對自傢兒子,神英便沒那許多顧忌客氣,張嘴就爆瞭粗口,“你是從小錦衣玉食,手頭從來沒短過銀子,自然不曉尋常兵士生活之艱難,養傢之辛苦,待你困頓窘促時,有人雪中送炭,將銀子交到你手,你能不感恩戴德,盡心報效?”
“此事雖是繁瑣麻煩,但又能耗費幾日,幾日之間盡收士卒軍心,丁大人,靜水流深啊!”神英感慨萬千。
“大金吾此舉不但可收軍心,爵爺當記得我等前任是因何去位的,”孫洪負手望著丁壽遠去背影,淡淡道:“面對面將餉銀交付軍漢,還可避免各級官佐克扣盤剝,一石二鳥,高明啊!”
“那丁大人要是知道瞭營內真實情形……”神周擔憂地沒敢繼續說下去。
神英搖頭苦笑,揚著下巴示意丁壽所去方向,“不必我等去說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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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顯的確練兵有方啊,那些軍卒精氣神明顯比以往強上許多,你怎麼做到的?”漫步營內,丁壽隨口問道。
“稟恩帥……”沒瞭旁人在側,戚景通恢復瞭以往稱呼。
丁壽揮手打斷,“如今你我官職相當,不必再如此稱呼。”
“不管標下居於何官何職,恩帥就是恩帥,救命之恩,景通沒齒不忘。”戚景通鄭重道。
見戚景通說得堅決,丁壽也不再強求,隻聽戚景通道:“說來無他,無非立軍紀、明賞罰、甄良莠而已,太祖高皇帝於洪武六年定教練軍士律,騎卒必善馳射及槍刀,步兵必善弓弩及火銃,且上至指揮,下至軍卒,皆有考成之法,標下依律而行,時加比較而已。”
“丁某果然沒看錯你,”丁壽滿意點頭,隨即面色一沉,恨聲道:“哼,早有定制?福英那些人卻不知照法揀兵練將,一味喝兵血,吃空餉,著實可惡!!”
“恩帥……”戚景通欲言又止。
“世顯有話但說無妨。”
“標下請罪。”在丁壽目瞪口呆之中,戚景通撩甲跪倒。
註:既然寫到明軍訓練瞭,就多說幾句,一傢之言,大傢將就著看,不感興趣的直接跳過。
筆者也是網文讀者,經常看到一些小說中所謂“三日一操”、“五日一操”的說法,大都理解為這是古代軍隊缺乏訓練,三天或五天才操練一次,也有網友說是指三天或五天一個訓練周期等等,當年本人隻是一個吃瓜群眾,看這些議論也就是日常消遣,不求甚解,不過自己動筆寫大明,就查閱瞭一些資料,僅供參考,歡迎指正。
咱先說第一種看法,這說法也不能說是全錯,因為《大明會典》中記載“成化元年,令大營提督官每月二次赴團營會操。每年二月十五日上操、五月十五日止。八月十五日上操、十一月十五日止。歇操之日,仍十日一赴教場點視”,由此看來,明軍至少不是天天出操,夏季酷暑和冬季嚴寒應該屬於歇操的日子,可所謂歇操是指訓練不如春秋兩季頻繁,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一天訓練就都沒有瞭,“正德八年奏準、提督各營、坐營準號頭等官、於常操之後、俱令在營操練”,如果兵士不訓練,那些官兒操練誰去。況且一些特殊情況,也會改變常例,增加出操頻率,“兵部奏盜賊掠近郭,宜令京營官軍不拘冬月五日輪操例,時常操練以備調用”(《明武宗實錄》),看來因為天氣原因,冬月的明軍可能才是符合五日出一次操的。
至於第二種看法,還是《大明會典》:“弘治十七年,定團營操法。每五日之內、二日走陣,三日演習武藝”,“嘉靖六年奏準:該操之時,提督官照常大操三日,坐營官小操二日”,這樣看來,似乎符合五日一個訓練周期的論點,問題是明軍還有每天都訓練佇列走陣的呀,邊軍“每五日一大操,一日一小操。大操合一營人馬而操之,始之以下營演陣……此則演習戰陣之法也……其小操每日操兩司人馬……大操以立戰陣之規,而小操以節軍馬之勞”(《曾襄湣公復套條議》),京營將士“總協大臣,每月以初一、初八、十五、二十三日,合操。其餘二十六日,各營將官,分練各兵”,似乎這種看法也不全對。
歷史在發展,軍事技術不斷進步,操練體系也同樣在不斷完善改進,《大明會典》裡的教練軍士律是覆蓋到全國的,明初無論在京還是地方衛所,都要輪班赴京禦前試驗,“軍士中者受賞。不中者亦給錢六百文,為道裡費”,至於軍官就沒這好運氣瞭,手下軍卒不達標到一定人數,自指揮使以下住俸降職,甚至面臨發配的結局,“在京衛所發廣西南寧、柳州守禦。在外衛所,北方者發極南煙瘴地方,南方者發迤北極邊衛分守禦”,就是一省的最高軍事長官都指揮使“所試軍士、四分以上不中者,住俸一年。六分以上不中者,都指揮罷職”,在這樣嚴格要求下,各地衛所肯定嚴抓訓練考核,不敢放松。(按:隻罰官不罰兵,濃濃的朱元璋風格)
明中期嘉靖年間軍屯敗壞,屯兵大量逃亡,失去供養的衛所戰兵的戰鬥力大幅下降,但訓練的老底子還在,迭陣法立陣迎敵,倭寇同樣占不到便宜,“今衛所之兵,所習者,不過迭陣法。迭陣法者,兵之正者也。今倭人跳梁輕捷,設伏用奇能為不敗者,正兵也”,問題倭寇大多是散兵突襲,陣戰所謂的拒馬等等用不上,江南水網密佈,稻田縱橫,你想列陣也沒處擺去,結果往往就是“欲以正兵應之未有不潰敗也”。(《皇明經世文編(徐長谷文集)》)
所謂名將,就是能夠及時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唐順之根據江南地形改良陣法,創立瞭五個人為單位的鴛鴦伍,戚繼光又在此基礎上設立瞭十二人為一隊的鴛鴦陣應對倭寇,待北上之後,又重新調整編制,配備車營,同時編寫兵書,傳播自己的練兵之法,當然戚少保認為自己隻是總結光大瞭前人的操練技術,並非創造,明軍訓練體系得以再次發展進步,並在之後的萬歷朝鮮戰爭中大放異彩。
時間推至明末,此時的大明帝國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熟悉明軍作戰方式的後金興起,攻城掠地,屢戰屢勝,但也不是說此時的明軍就是一觸即潰的花架子,即便全面潰敗的薩爾滸之戰裡也不乏有潘宗顏這樣的亮點存在,明軍失利後依然能“即退至前夜駐軍之壕內,列四方陣,營周圍掘壕三層,壕外密佈騎兵一層,前列槍炮一排,其馬兵後之壕溝外,列三排重槍炮,槍炮手皆下馬坐待。其三道壕內,眾軍皆下馬整隊以待”(《滿文老檔》,天命四年三月),算得上有板有眼,頗有可取之處。
再之後無論是皮島之戰還是崇禎十三年的松錦大戰,明軍從將領到士兵戰場表現和戰鬥意志也都可圈可點,與清軍打得有來有往,互有勝敗,清軍贏得絕非一帆風順,盡管清初史料諱敗言勝,隱瞞傷亡,但從一些資料和滿洲丁口變化中仍可窺一斑。(《崇禎十三年遼東戰守明檔選》、《滿文老檔》)
一場戰役的勝敗軍隊訓練是重要因素,但一個王朝的滅亡卻不能全部歸咎於兵事,大明傳國二百餘年,體制僵化,積重難返,再趕上天災人禍,朝中忙於黨爭扯皮,練出再多的精兵良將和新式火器也隻是給對手送菜,反觀後金政權,既有在小冰河的氣候條件下極力拓展生存空間的必要,奠定遼東勝局後已然攻守倒轉,統治者盡管在內部爭權鬥爭中手段血腥酷烈,但能快速有效整合一致對外,針對明軍戰術武器變化及時調整行之有效的戰略戰術,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明亡清興,有其偶然,但清軍能入主中原,馬踏江南,也絕非全靠運氣。
其實不光是明軍,秦漢唐宋,兩千年來中國自有一套軍事操練體系,不斷積累發展,從沒斷絕,相比同時期的歐洲,那才叫幾乎沒有軍事操練。“很稀奇,在15世紀末之前,很少有人提到有過這種形式的操練”(Michael Prestwich《劍橋中世紀戰爭百科全書》),中世紀以來的軍事規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集體操練這回事,直到15世紀晚期才有,是由勃艮第人開始的,要不是西西裡十字弓手的出現,集體操練可能要推遲到11世紀。(Rogers, Soldiers Lives, 68–69)直到文藝復興,歐洲才重新撿起瞭古希臘的操練制度,納入常規,於16世紀中期開始推行,並對此“操練的革命”津津樂道。
說到明末,這是穿越者的重災區,單穿群穿混合穿,衛星輪船帶倉庫,單說群穿吧,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有那麼一些人,認為一群廢柴白領,軍事素養來源網上吹水,訓練水準僅限在校軍訓,戴頭盔穿著防刺服,拎著棒球棍,踢著正步就能去平推明軍,甚至任何一支古代軍隊,不得不佩服這種想法,也不知這些能人和梁靜茹到底有多熟,古人和今人比較,缺的是見識,不是智力,少的是營養,不是體能。
古代軍隊中的旗幟金鼓號令,相當繁復,不是簡單的歸結於擊鼓而進,鳴金而退,不同音色的號角聲表示不同的命令,士兵還要根據命令及時作出反應,能達到這些的人,智力能差到哪兒去?何況古代還有軍法來幫他們加深理解。筆者參加軍訓時曾看到一位同學,被單拎出列,十幾遍下來一個歸隊的動作都沒做明白,最後是逼得教官認命,這位同學如果放在古代軍隊中,挨一頓棒子燉肉都是輕的,如戚傢軍那般軍法嚴厲的,直接就是一刀過來,那些隻踢瞭幾天正步走個分列式,喊瞭幾聲口號的大能們,哪來的自信能跟這種古代軍隊放對。
你也可以說我們打的明軍都是衛所兵,一幫吃不上飯的農民,面黃肌瘦,體力不行,那可以試試到農田裡插幾天秧子,或者到工地搬幾天磚,看先累趴下的是哪位,而且明軍將領也不是傻子,有誰放著戰兵不帶,非領一群屯田兵出征的,連大明那些監軍公公們都知道“役占健卒置於標下”,那些需要臨戰搏命的指揮千戶們,不知道帶些真正能打的士兵參加戰鬥,是嫌自己活得長,急著給對方送人頭麼!
再則明軍也不是沒肉吃,宋代《武經總要》裡有駐防時平日額外口糧配付“牛一頭食之,五十人可一日”的記載,明代《武備志》可以看出明軍是繼承瞭宋朝的軍糧配給制,再則呂坤《實政錄》裡也提到明軍每十日得到酒肉各一斤,所以不用替人操心營養不良的事瞭。
一句話,封建軍隊的訓練強度和組織能力肯定不能和現代軍隊媲美,但也不是異想天開的宅男廢柴們可以任意蹂躪刷經驗的物件。想想連隻雞都沒殺過的現代人,開著正步迎面撞上排著整齊佇列,整日練習武藝就琢磨怎麼用人頭立功的古代軍人,你說你知道歷史進程,你懂函數,你會解微積分,哪怕你能證明哥德巴赫猜想都沒屁用,九成九是被對方打出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