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甘草聽的不忍,想回頭尋他解釋些什麼,屋裡就剩瞭她一個,和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
她忍不住暗暗的默念:袁師兄,對不住……
陳大哥,你又在哪呢?你過得還好嗎?可續瞭夫人?她心中落寞,即便再見,也還是重復那日的相見不能相認吧!
燭火跳瞭幾跳,終歸寂寞。
陳棟突然一陣無法抑制的心痛,說不出的苦悶,跪地的身軀抖瞭抖,險些不支伏倒,專註看著地面的眼睛瞬間失瞭一回神。
“公子,陳棟違背瞭諾言,是陳棟的自作主張,希望公子能原諒陳某的弟弟們。”
帶著金色面具的白衣公子慢慢踱步到他跟前,那公子雖然面容不見,舉手投足間也可窺得宋玉潘安般的風華絕代,正是神秘莫測的魅離離主,他神秘,不僅因為向來赤金面具下無人窺見的顏面,更因為他從不在世間走動,但他若是想尋一個人,卻幾乎從無遺漏。
他輕輕一笑,把玩著一枝短戟,語調漫不經心卻有些殘酷:“當初我大禮請你出仕,為我座下左使,你卻偏偏不答應,非要跑到山裡躲起來,現如今,你還不是溜溜的跑出來!”
他突然仰起臉,喜怒難辨,一身的氣勢耀眼璀璨,“我早說過:在這世間,若是沒有十足的權勢,誰也別想得到真正的自由。你現在可明白這個道理?”
陳棟出瞭一頭冷汗,眼神痛苦而掙紮,“陳棟……明白……”
白衣公子話鋒一轉,利誘道,“陳棟,你別忘瞭,先父母巧手天匠和盧雲犀夫婦是怎麼死的……為人子女,難道不要為父母報仇?”
陳棟還未做聲,身後幾乎同時躍出一個男子,正是陳僑,看上去已比那往日成熟許多,也憔悴許多,下巴都是青青的胡茬,急得聲音微微發抖,“我父母親……是怎麼死的……?”
陳棟微微皺眉,寒瞭陳僑一眼,俯首道,“傢母遺訓,要陳某遠離江湖皇廷,不敢不肖。”
陳僑又是疑惑又是緊張,忍不住又待上前再問,陳棟卻哪裡給他機會?厲喝一聲,“回去!”
陳僑也知道大哥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火,強忍著不甘退回瞭二人視線之外。
白衣公子好笑的瞥瞭陳棟一眼,他越是在乎就越無法自由,他反而靜靜的駐足在他低垂的頭顱前方,帶來重重壓力。
“拂瞭我離主差事的,你還是第一人,若是你消失在我眼前也就罷瞭,偏偏你們陳傢總是不得安生──陳棟,你說這事怎麼辦呢?”
“請公子借兵器一用!陳棟自當依言卸去胳臂一條──”
白衣公子停瞭半晌,似是打量他神情是否認真,嘖嘖嘆息:“這可怎麼使得呢?巧手魯班,失瞭手臂,還怎麼為我做事呢?”
陳棟又是驚異又是心涼:“公子──”
白衣公子笑呵呵的,聲音輕快:“你也別犯難,這樣好瞭,你將功補過,重新歸我門下,現今我的左使已經有瞭人,沒有空位給你瞭,委屈你,暫且代個座下巧使,你看如何?”
陳棟又是一磕到底:“公子──本來陳棟此次下山尋妻,也不敢再妄加得罪,隻是,先前承甘泉宮莫離公子撿到瞭賤內的發釵,又提供瞭她的線索,我已經答應瞭助他一臂之力,實在沒法再──”
白衣公子身上氣場突然一冷,連帶著四周都冷瞭下來,連帶著剛才那種淺淺的威逼利誘都顯得微不足道,全被這瞬間的冰凍而凝固變色。
“陳棟,你在耍我──?”
陳棟心頭一涼,十指緊攥,汗如雨下,看來他最擔心的事終於來瞭……
離主冷冷的看著他,又看瞭看後邊臉色緊張的清俊男子,似為他冥頑不靈而戲謔道,“陳棟,我花瞭三年前前後後追蹤和遊說你,到頭來,你不會就一條手臂一套說辭就應付瞭我吧?隻怕你弟弟也──”
陳棟最怕的,就是把弟弟們卷入是非香火不存,至於他的生死傷殘,又有什麼緊要?倘若能平息離主的遷怒和魅離的追殺,便要把他寸磔,也無所謂瞭!
陳棟陡然下定瞭決心,額頭也給那重重的一磕給磕出瞭血,聲音透著股蒼涼,“蒙公子抬舉,隻是,陳棟實在無以為報,自當以死謝罪!”說著果斷的奪過白衣公子的短戟,閉瞭眼就向心口戳下。
陳僑見狀,激動的一顆心都快彈跳出來:
“大哥──!”
陳僑急於阻攔,又忌憚離主的威懾,竟是作勢要以自己的手臂去抵擋那鋒利的兵刃。
白衣公子自然也看到瞭陳僑的動作,這毛頭小夥子沖動瞭些,不過總歸沒有忤逆他。
說起來,養一隻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貓兒,倒是不如養一隻會看門的狗來的實在呢。
他輕輕彈出一個令牌,趁陳棟手抖,已經把短戟利落的還入背後。
“罷瞭,你且說說,還有什麼能回報我的?”
陳棟見他出手,自然知道今日這茬已經揭過,輕松意外之後,心裡又升起無力的隱憂。
陳僑突然跪地,面色激動:“謝公子搭救!陳僑雖然沒有哥哥的好手藝,卻也得盧氏棒法的精髓,願意效忠公子,隻求公子放過我哥哥!陳僑願為座下殺使!為公子掃清路障!”
白衣公子端詳瞭他,突然笑笑,卻殊無笑意:“陳棟,你這弟弟倒是比你可愛的緊呢,想的這好計策,又賣瞭我面子,救瞭哥哥,又能借我名頭在江湖中行走,查訪你們的小妻子,你說,是也不是?”
陳僑直出瞭一身冷汗,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想要辯解一二,卻給哥哥扣住手搖頭制止。
這世間想要賣弄心思的人,到瞭莫測離主眼前,哪個又不是自作聰明?隻會適得其反。
白衣公子繞著他們看瞭一圈,像是看階下囚,說到底,他也並非心善,不過能夠得一臂膀又賣瞭人情,怎麼都比血淋淋的場面好太多。
“還不把令牌撿起來?”
陳僑欣喜,撿起令牌一看,上面一個“殺”字,卻原來方才那一幕都隻是試探,不由得驚瞭一身冷汗,這才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
離主向旁邊使瞭個眼色,早有人奉上托盤物事若幹,隻見托盤上一襲黑衣,衣料奇特而考究,隱隱有蝮蛇暗紋流出,正中擱著一面閃閃的銀色面具。
“賜黑羅衣,白銀面具,代號赤蝮,從此──我不希望再聽到江湖上有陳傢二少的存在。”
陳僑眼裡全是熾熱的光芒:“屬下願效犬馬之勞,成就公子霸業!”說完躬身磕瞭一個又一個頭。
陳棟靜靜的看著,又是擔心又是難過,他最不期待的生活還是這樣上演瞭,百年陳傢,先考妣不過是一名匠人,一位女俠,夫妻二人一輩子為先皇所縛,不能逍遙江湖,毒發橫死之時,千叮嚀萬囑咐年方十七的大兒子,一定要他平平凡凡過日子。
當日陳盧夫婦被逼服毒自盡,他忘不瞭父母親嘴角瀝著黑血,哽咽囑托他,找個山林隱居,為弟弟們娶媳婦兒續香火,傢裡男丁不要再舞槍弄棒或者機關暗道,而是正正經經讀書科舉,光耀門楣,不要再做粗野匠人和草民俠客……
亡父母的微笑寄托猶如昨日,可是激流勇進,為什麼命運總是如此捉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