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鎮子上自然是不能呆瞭。他輕輕解下大披風,把甘草緊緊裹住,扛在肩頭,黑色的披風把小女子嚴嚴實實地遮住,即使風吹得再大些,也難以窺見其中的容顏。
嶽小川扛著甘草疾走,一直行到郊野的破廟,將甘草輕緩地安置在草堆上,這才稍作歇息,微微運功,將紊亂的氣息平緩瞭些,饒是如此,五臟六腑還是給那一掌震得難過,呼吸虛弱。他勉強將真氣運作瞭片刻,看著黑佈包裹的人眉頭輕皺:自己是沒什麼事,可是鄂南山中濕寒,甘草昏睡過去難免畏寒受凍,不如出去尋些枯枝來生個火,也好順便出去尋些野味來。
他心道:我弄昏瞭她,以她的脾氣必然又別扭要命折騰不休,不如找些好吃的來,到時堵住小女人的嘴。
漂亮的話他委實說不出口,隻好多做些事讓她消消氣瞭。他搖瞭搖頭,細心的在甘草身上又遮掩上幹稻草,這才苦笑著出去瞭,邊想,女人果真如同他以前想的一樣麻煩,隻是這種“麻煩”,不親身經歷,永遠不曾想到是怎樣的滋味,讓你憂心忡忡,卻又為之牽腸掛肚,不可戒絕,難以言說個中滋味,有瞭這一層操心,難免添幾根少年白瞭。
他這廂一邊神遊天際感慨連連,活計難免慢瞭許多。
而破廟之中,卻來瞭別一班人馬。
有四五個不甚高大卻很健碩的男子擁著一個上瞭年紀的長者而來,剛巧在破廟之中歇腳。
那四五個男子皆著深藍色和紫色相間的佈衫,衣料質樸卻特別,不像是街坊能買到的料子,而且邊邊角角都縫著一些奇特的繡紋,大多是些花花草草圖騰之類。而正中那位長者說年紀也其實並不老,不過是四五十上下,面含威儀,頗有威信,獨獨穿瞭件同樣繡紋的黑袍子,莊重的很。
那其中一個男子肩頭扛瞭個大黑佈袋,隻見佈袋不停的掙紮踢動,傳出一個男子氣急敗壞的聲音,“放我下去!快放我出去!氣死我瞭你們!”
那男子被他掙動的站不住腳,就勢把黑佈袋往地上輕輕放好,忐忑的望向那黑袍長者,“大長老,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你看這……”
那長老卻裝傻充愣道,“什麼?不妥當?哪裡不好瞭?我怎麼沒覺得?”
那男子倒還沒開口,佈袋中已經傳出氣急敗壞的男聲,“我說郎隆吉,你這老東西!你怎麼能拿我一個男人的貞節去換取媾和的和平?有你這樣當大長老的嗎?何況我還是族長!你這是出賣部族!”
郎隆吉被這麼罵著也不生氣,咪咪眼一笑,“小族長,這也沒什麼不好嘛,人傢是芙蕖憫佑聖女,你又是郎氏的小族長,本來就是珠聯璧合一樣的一對,幹嘛說什麼出賣不出賣的……”
他還在嘮嘮叨叨,那佈袋又歇斯底裡罵道,“狗屁!你這老東西,你要是看上那個蕩婦你自己去!別把小爺我都搭進去!”
郎隆吉又呵呵樂瞭,點點頭道,“我倒是想去毛遂自薦,可惜呀可惜,這幅相貌,二十年前也是玉樹臨風啊,唉,老瞭……老瞭……”
這下佈袋算是明白瞭,跟這位壓根沒法說理,氣的一味亂蹬亂踢亂罵一氣,罵聲不絕於耳,臟污難聽。
那長老幹脆往地上鋪衣一坐,對身邊男子使瞭個眼色,“去,叫族長大人安靜些。”
那男子哭笑不得,隻好去到黑佈袋旁邊,從袖籠中掏出一隻竹筒,卻是從裡拿出一隻晶瑩的昏睡蠱,摸著男子的脈搏輕輕掐破下瞭下去。
黑佈袋中聲音果然漸低,消弭瞭下去。
方才為族長說話的男子又忐忑起來,惴惴不安,“大長老,說起來,咱們族裡精通巫蠱術,未見得就怕瞭她們芙蕖門,何必要這樣……犧牲族長大人的色相呢……”
長老臉色這才嚴肅起來,道,“你說的對,我們是並不怕他們,可是我們辛辛苦苦這麼些年才有個隱秘的藏身之處,讓我們的子子孫孫怎麼辦?再者,芙蕖聖殿不可怕,可怕的那些愚信的教眾,聖女若是發動他們來對付郎氏的話,恐怕真是再無安寧瞭。”
郎隆吉嘆瞭口氣,“所以聖女說要跟我們郎氏一族聯姻,我便覺得,能以族長大人一人來保全全族,再合適不過瞭。何況,聖女要聯姻也不過是對我族有所圖謀,我看,那聖女倒是個挺有心計的人,未必會做出欺男霸女的事來,隻怕小族長這性子……未必能好好同她周旋,倒是煞費瞭我一番苦心瞭。”
“唉……阿伍,我最近有些不好的感覺,總覺得,郎氏一族的安寧,恐怕真的要結束瞭……”
被喚作阿伍的藍衫漢子囁囁嚅嚅,也不知怎麼安慰,道,“不會的……大長老,阿裡小族長也就是年紀小,別扭些,不大配合,依我看,他長得那副好樣貌,定然能把那什麼聖女迷的神魂顛倒。”
大長老輕輕一笑,搖搖頭嘆息,卻也不再多說瞭。
阿伍突然一拍腦袋,“糟瞭!大長老,剛才經過鎮子的時候,族長折騰的太厲害,我忘記給您買齋菜瞭……”
郎隆吉微抬眼皮,“這才想起瞭?等你給我準備素齋,我這把老骨頭都要餓死瞭。走吧,出去陪我一起采點野蘑去,看天色還來得及烹湯呢……”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瞭破廟,其餘的幾人有的出去拾柴有的取水有的收拾鍋碗瓢盆。
方才熱鬧的破廟中央反而空寂瞭下來。
那黑佈袋裡突然悄然鉆出一顆腦袋,卻是一個狼狽的少年,樣貌不足十七,臉色極白,尤其映襯得唇紅如點朱,一雙眼睛星子般明亮,閃爍著狡黠的顏色,他天生瓜子臉頰,又眉目俊美,唇紅齒白,配上腦後一頭零碎的小辮子,和發梢的紅繩銅錢八寶若幹,倒透出些泄氣的陰媚來。
少年暗暗嘀咕道,“哼,好歹我也是郎氏的族長,以為縛住我就能給我下蠱?那我還當什麼族長?真是白癡。”
少年邊嘀咕邊四下張望,絲毫沒有驚動院落裡打掃的族人,眼睛機警地四處刺探,卻剛好瞥見幹草中遮住的黑色。
少年恨恨道,“想出賣我的大好年華,去跟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聯姻,我偏不,我就是逃出去又如何,大不瞭,我不姓郎瞭,也不當什麼族長瞭還不行。”
他說著輕輕滾瞭幾圈剛好滾到幹草旁邊,拱瞭幾下,現出其中黑袍遮掩的人來,竟是同他一般情形。
郎阿裡嘴角微勾,好不得意,“這下倒好,省瞭我金蟬脫殼的心瞭。”
他費力撐著站起直立,躺倒甘草的裡側,往外滾鐵環似的幾個翻身,於是幹草垛裡的人便被他就這麼給“推”瞭出來。他則剛剛好借用瞭剛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