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抱膝坐在冰冷的地面,猶自緩不過神來。
恩怨情仇如此奇妙,或許她此一生註定要不斷的負他瞭。
“師妹,我知道你擔心,嶽洛水的功夫是撼人瞭一些,不過,我想師父凡事都有她的道理,她既然說瞭放你自由去報仇,就該不會讓你去白白送死才對。”逐波輕輕在她旁邊坐下,唯有攬住她的肩膀給她稍許溫暖,“你且放心,實在不行,我到時偷偷跟在你身邊,施以援手!”
“至於我嘛,本來就不需要什麼聲名,這些都是無所謂的。”
甘草憂愁的搖搖頭,“師姐,我不是擔心我的命,我隻是實在不願再對不住小川瞭。”
“這次不是他,我還……我若是再傷他恩師,他怕是再也不會原諒我瞭。且不說他心中怎麼想我,便是我自己,也難以原諒自己。”
逐波也隨之嘆瞭口氣,“確實……難辦瞭些。嶽洛水待嶽小川名為恩師,實為養父。你若是走這一遭,你們倆便必然恩斷義絕,就此反目。”逐波托瞭托下巴,歪著腦袋打量她,“不過……說起來……你不會真的對嶽小川動瞭心吧?”
甘草苦笑,“我中瞭情蠱你又不是不知,若是動心,便早就要心痛死掉瞭,哪還好好地坐在這。”
甘草說罷把腦袋埋在膝蓋中間,“就算再苦惱又有什麼用呢。你我都知道的,我不可能忤逆師父,便是要我親手殺瞭我自己,我也不會手軟,何況為瞭日後報仇,我哪裡還有選擇,更加卑鄙的事……也不止做瞭一回兩回,他就算日後恨我,也不是沒道理。”
“我如今,就連青樓女子的操守都不如。青樓女子尚且知道笑對自己的恩客,我卻不得不做那反噬農夫的毒蛇。”
逐波心裡難過,把她抱在懷裡,“顏兒別這麼說……你這麼說我心裡好難過。隻有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她長嘆瞭一聲,“世間恩仇何其多,江湖本就身不由己。不要想太多,順其自然吧。須得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甘草黯然回笑,“師姐,真心對待我的人沒有幾個,你是我的好姐姐,我永遠也不會對不起你,就算為瞭報仇也不會。”
她長籲瞭一口氣,像是要堅定自己的決心,“或許我對小川還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吧,為瞭報仇……男人……是可以犧牲的吧……”
二人交疊瞭雙手,肩頭相互依偎,不再交談,隻剩下空曠的殿角叮鈴的鈴鐺聲不絕於耳。
決定瞭是一回事,如何做、做不做得來卻是另一回事。
甘草既然決定瞭要這麼做,便想在下月初四之前見上嶽小川一面,哪怕是偷偷的,看看他還好不好。
可到底是來同他瞭斷,還是為瞭偷偷地看他,她恐怕才是最糊塗的那個。
給劍仙門下的戰書或許還沒來及送至,甘草卻已經提早來瞭雲臺山,她此刻就在劍仙門所在的天水山莊,隱匿在嶽小川院落的墻角假山後,偷偷地觀看他打坐運氣。
他看起來臉色還是蒼白,人沒有什麼大礙,但也看不出內功恢復瞭沒有,內傷痊愈瞭沒有。
甘草有些擔憂,想要站出來跟他說話,又怕說什麼都是虛偽,就那麼靜靜地癡看瞭他兩個時辰,想到要失去這個男人,心頭就像空瞭一塊。她眼神明瞭又暗,終於還是決定轉身悄悄離開,渾然未覺原本要來做什麼“瞭斷”──也或許,她明明記得,卻仍想就這麼溜走,不用面對。
“你就這麼走瞭嗎?”
嶽小川睜開眼,不過一瞬就出現在面前,攔住她的去路。
“既然來瞭,為什麼不出來說話?既然關心我,又為什麼什麼都不問?”他好笑的為她拂落頭頂的落花,“知不知道,為瞭怕你走掉,我硬是撐著傻坐瞭兩個時辰?”
甘草臉紅,隻有在他面前,她才全無外強中幹的氣勢,有的隻是小女兒嬌態。她介意他的想法,無關乎責任和愧疚。
“你的傷好瞭嗎?”她終於問出一直想問的話,緊張的垂著頭。
嶽小川笑瞭笑,“都好瞭,我又不是紙紮的。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甘草點頭,突然把頭緊貼他的懷抱,忍不住喟嘆,“我好想你……”不管是否喜歡他,她是真心眷戀這個懷抱。
她緊緊抱著他的腰,覺得此一刻無限美好,可惜很快就要打破。
他甚至不問她為何帶著面紗。兩人就這樣擁抱著,好似可以不聞不問天荒地老。
嶽小川聲音有些嘶啞,“顏兒,今晚……別走瞭,我……求師傅為我們證婚,如何?”
甘草身子一震,側過身去,未聞其聲眼淚已經大顆奪眶而出,“我……今日來是要……同你……同你瞭斷,我陰差陽錯同郎氏的小族長阿裡有瞭夫妻之實……我已經……愛上瞭他,今日來……來與你說個清楚。”
嶽小川震驚的踉蹌幾步,“你說什麼?”他拽住甘草的肩膀,“你騙我!我等瞭你這麼多天!你就來同我說這個?”
甘草根本無法面對他說話,狠心掙脫開就要飛身離去,卻不料他拽的死緊,怎麼都不放手。
“顏兒,你別開玩笑瞭,這一點都不好笑!”
甘草唯有“當斷則斷”,奮力掙脫他的鉗制,“我說的是真,你別再讓我困擾瞭。你該知道的,我們芙蕖門哪有貞女?你若是接受不瞭我別的男人,就不要攔著我離開!阿裡從來也不會像你這麼對我粗魯!”她一口氣說下去,腦子早已懵掉,自己都完全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瞭。
嶽小川氣的雙目通紅,使出渾身功夫來阻撓她,甘草一急,便跟他交起手來,兩人你來我往,你擋我攻,嶽小川眼看甘草要縱身躍上墻頭,顧不得一把扭住甘草的肩臂,卻被她一掌回馬槍反拍在肩頭,頓時身子仰倒,吐出的血跡刺眼無比,噴在胸前白色中衣上。
“阿川!”甘草驚呼出聲,慌忙跪地扶起他,“你有沒有事?”
嶽小川仰頭冷笑,“你既然已經有瞭新歡,何必還來管我這個舊愛的死活……咳咳……讓我死瞭……你豈不是更方便……咳咳……”
甘草眼淚洶湧而出,打濕瞭面紗,“你別再說瞭……你這模樣……我的心好疼……”
嶽小川嘆道,“做戲如你……也會有心嗎?”
甘草茫然無助的看著他嘴角溢出那麼多血跡,“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你的武功明明比我好很多,怎麼可能……我那一掌根本就沒用多少內力……”
嶽小川道,“你也別難過瞭……咳咳……隻是舊傷……還沒好透……你要走……便走罷……”
“他不說,我來替他說。”
院子盡頭突然落下一道白影,一名身姿飄逸的男子悄然蒞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