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還很青澀的時辰,甘莫離支起身子,靜靜看著睡在自己臂彎裡的女人。
她睡得很是平靜,幾乎沒有鼻息,若不是若有若無的輕輕皺眉,甘莫離會以為她隻是他懷中的木雕美人。
他不由輕輕撮起一股她的發絲,放在鼻尖嗅瞭嗅,馨香,又幹凈的氣息,撩動的他有些不能自已,無奈力不從心。
或是察覺自己的行為有些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他面上淡淡紅瞭,開始怔怔的發呆。
他在想:他一向想要小妍生個兒子給他,現在突然發覺,生一個女兒也是不錯,這樣就能熔合瞭他的驕傲,她的狡黠,他的冷清,她的倔強,生成一個玉雕似的娃娃,讓他從小開始養起,好好的嬌寵……
可是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想要的繼承者是男娃娃,自然才是最好不過,為什麼他突然會要女兒尚可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自尋煩惱,便披上白袍起身,走到院子裡,沿著石子路慢慢的踱步。
遠處的陰霾裡,凌紅綃看著已經很久沒照面的宮主,心情復雜難言。
他沒有按照那個女人的意願為難她,但是卻把她遣的遠遠的,讓她出去奔走。
即使那個女人虛偽又放蕩,他也願意沈迷。
何曾見過他那樣披衣而行,不在意儀表的模樣?還有那面上冰雪消融般不和諧的淺笑……那樣的改變卻不是為著她。
就因為遷就那個女人帶來的孩子隔三差五的惡作劇,他竟然不復不可侵犯的儀態!
這算什麼?她嫉妒又痛苦。她寧願他永遠對她冰著臉,生人勿近的模樣。
凌紅綃覺得自己心都碎瞭,她轉身就走,直到老遠離開瞭甘泉宮,步履沈重,直到一個男人攔住瞭她的去路。
“哥哥……”
她看著自己為瞭追求“夢想”拋棄的親人站在眼前,突然覺得委屈又愧疚,撲在他懷裡哭出聲來。
凌霜寒摸著她的頭,低聲道,“別哭瞭……為著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何必?阿綃,跟哥哥回天都吧……”
凌紅綃躊躇,多年冷清的生活,已經讓她眼淚也流不瞭幾顆,她拼命搖頭,“不,我不走,我已經做瞭那麼多,怎麼能把他讓給那個不愛他的女人?”
凌霜寒一愣,他行走江湖本來是奉皇帝之命,去搜捕天山王的餘子,本來他以為對方已經死瞭,可是最近他卻湊巧打聽到,疑似杜皓然的人在鄂南蓮華閣出沒。
本來他該當去追查個徹底,但是交手之後他竟然不是對方的對手,聯想起關於當年小王爺不能習武的傳聞,他有些不能確定。
但是他混進武林大會,最近武林的動向顯示,這蓮華閣和朝廷大有對立的架勢,那麼這“杜皓然”究竟是何許人,到底是真是假,也就變得有意思瞭。
如果真是那般的話,那蓮華閣主也就其心可誅瞭。
他已經給皇帝飛鴿傳書,具體該怎麼做,他還在等。眼下,他隻想把這唯一的親妹子勸回去。
他嘆息,肅起臉,“你難道還不明白?不管那個女人如何,他對你都多年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再進一步。”
凌紅綃咬唇,“我……”
凌霜寒索性攤牌,“最近鄂南會不太平,甘莫離他跟鄂南聯系頗多,你跟著他亦不會有好結果。”
凌紅綃咬牙,“不,越是如此,我越是要留下。那個女人牽連到他,我身為他的護法,更要時刻提醒他不可誤入歧途。”
兩人正拉扯間,隻見甘泉宮大門打開,五個女子一起走瞭出來。
其中一個女子跟其她幾人話別幾句,便轉身離開,那四人則一徑沿著反方向走去,看方向,應是北去。
那五人正是媸妍一行。
原來早上如意和蒺藜拜見,如意講瞭一些有奇怪的事情。
她本來因為玉岫死的蹊蹺,讓如意和胭胭去大肆查探,以為會查出來是否有別的女子慘死,沒想到這樣的意外不多,卻給查出來三個月前各地的未婚女子失蹤事件。
截止現在,幾乎全境都不時有未婚女失蹤不見,而數目不多不少,恰是四十九個。
七七四十九麼?
她心中那種不寧靜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讓如意回去,告誡蓮華閣在外的弟子最近暫且不要出去走動。
而她自己顧不得多想,蒺藜已經帶著忠義侯的帖子來見,果然讓逍遙侯說中,孫玉龍要見她,時間就定在五日後忠義侯府。
她來不及跟甘莫離打招呼,便帶著蒺藜,以及蒺藜帶來的兩個女弟子上路前往天都。
而那邊甘莫離得知媸妍已走,正巧陳棟帶著小豆芽前來,說瞭授徒之事。
甘莫離自然樂得讓陳棟把這小禍害護送回去,順便交代瞭陳棟在蓮華閣安排一下機關佈防,再幫把他郎阿裡的解藥要過來。媸妍已走,郎阿裡若是識相,自然該把解藥給他,一次兩次無傷大雅,否則以後的路還長,他有的是時間跟他鬥法。
蒺藜帶來的兩個侍女一個喚作碧瑤,是鄂南南邊的山女,十分活潑可愛,一個喚作朱錦,是定州人,文靜內斂。
碧瑤起先還因為懼怕媸妍而不敢開口說話,後來見閣主大人並無芥蒂,才開始大著膽子聊天。
蒺藜沈悶,媸妍早先幾年前也曾活潑,因此便由著她。
她覺得有些口渴,便拿出花露吃瞭一些。
碧瑤奇道,“閣主,您不吃東西的嗎?我帶瞭幹糧的!”
朱錦扯瞭扯她,“閣主的膳食,哪需要你過問……”
碧瑤委屈道,“我也是怕閣主餓嗎……”
媸妍輕輕笑笑,“不礙,我還好,三五日尚可忍耐。”
自從身體脫胎換骨,功力趨於大乘,她便發現進食也不需要多費心,每日打坐足夠,便可適當脫離五谷,口味自然比以前刁瞭許多,非精致菜肴不肯食用。
這路途中荒郊野嶺的,讓她去啃粗糙的東西,她自然是不肯的。
媸妍見她仍是好奇,便耐著性子解釋道,“你好好練功,待你功力高到一定得程度,也是可以做到的。”
碧瑤開心,“真的嗎?”
媸妍問道,“你們的師父都是誰?”
看起來朱錦的修為還不錯,碧瑤卻好似停滯不前。
朱錦恭恭謹謹道,“在下師從風雲使。”
媸妍點頭,“難怪這般謹慎沈靜。”
碧瑤難得低沈瞭些,“在下……在下……師父已經身故。”
媸妍一愣,沒想到這是玉岫的弟子,玉岫為人低調,弟子也幾乎沒有收幾個。
她放緩瞭聲音,終究有些內疚,“回去把你的幾個師弟妹叫來,我傳你們一門功法。”
一時氣氛有些沈悶。
媸妍又轉向蒺藜,“你也要好好練功,回去我考校你,若是沒有進益,我可不會跟你客氣。”
“我自然希望,你們一個個都強過我,將自己的命抓在手裡,不會任人欺凌。”
蒺藜沒想到媸妍會突然跟她說話,待聽她說完,心中一動,不知是何滋味,復雜難言,隻輕輕從包袱裡拿出驅蟲香放在媸妍腳下點上。
媸妍心中一暖,看瞭她一眼,蒺藜似是不好意思,背過身去飲水。
這會碧瑤也沒心思嘰嘰喳喳,媸妍想起之前的鬼夢,以及玉岫的死狀,蹙眉拿出懷中的小冊子,那便是西川道人當初留下的《陰陽玄鬼大法》她對此道提不起興趣,因此一直沒有看過。
然而此時此刻,她突然想起瞭來,默默翻看。
她之前不信鬼神,因此並不熱衷此道,現在看來,冥冥之中,鬼神或許不存在,卻未必沒有接近鬼神的存在,又或者,人為的鬼道。
碧瑤見蒺藜喝完瞭一壺,便拿起她和媸妍的水囊,“我去灌水,甘泉宮的由來我算是知道瞭,你們出瞭這裡,再喝不到如此甜美的山泉呢!”
待她走瞭,這裡便徹底的安靜下來,一時隻餘媸妍翻看書冊的沙沙聲和蒺藜打坐的淺淺吐息之聲。
嫋嫋的驅蟲香飄散的雲裡霧裡,間雜幾聲荒野野獸的嚎叫,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媸妍看的入瞭神,不曾留意時間流逝,隻到抬頭不見天光,才蹙眉轉向朱錦,“碧瑤丫頭呢?”
朱錦愁眉苦臉,“正要稟告閣主,我已經出去尋過兩趟,都沒尋到她的蹤跡。她說她要去打水,這……”
蒺藜重復道,“水……”
媸妍暗道不好,怎會如此疏忽大意,運起輕功向泉水叮咚處飛去。
她心中針刺一般,腦中全是玉岫死狀,生怕看到碧瑤泡在溪水裡,染紅一池的情景再現。
待到溪邊,什麼都沒有,她才終於舒瞭一口氣,捂著心口。
讓她的門人死在她眼前,實在是一種折磨,她寧可跟對手好好較量。
蒺藜見她面色慘白,猶豫啟口,“……你……沒事吧?”
媸妍閉目,再緩緩睜開,“沒事,我再去看看。”
她轉身又步入林中,沿著來路往回走,碧瑤雖然天真,卻不傻,不可能被人騙走……
她眼睛緊緊盯住地上,隻見那處土地被蹭起瞭一串地皮,直到一棵樹跟前也停住。
她慢慢走到樹下,抬頭,血液再次沸騰。
碧瑤被高高吊在樹上,沒有一絲血跡,因為她已經幹屍一般枯萎,即使是輕輕的樹梢也能經住她身體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