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泛著青灰色,死氣沈沈,雙眼從眼角開始到眼尾的眼白蔓延著一片血紅,整個身體瘦骨嶙峋,隻剩下骷髏一般的身軀,延伸到手掌腳面,更是隻剩下森白的骨。
沒瞭黑袍遮掩,那腐臭的味道更是遮擋不住,暴露瞭他全部的難堪和最後的醜陋。
難怪這樣的他經不住媸妍未盡全力的刀風。
“田天齊,你竟然還沒死。”
這可真是一大奇跡。
當初曾傳來消息,他為瞭驗田單的墓被瞭情打死瞭,想必能傳出這樣的傳聞,他就算沒死,也好不到哪去,現下他這副身體真是證實瞭這一點。
他似乎用什麼方法將瀕死的自己做成瞭活屍。換句話說,他自己也是個人偶,隻不過,他這樣曾經瀕死的身體,恐怕保養起來更難,要不驚動媸妍的情形下飲噬生血,也不知這半年他如何堅持的。
媸妍自認這半年她對他趕盡殺絕,他就算是活著,也不能好過,何況這樣生不如死。
媸妍慢條理斯將兩團天蛛絲收入袖中,“我真要感謝你,為我弄來瞭這麼好的材料。”
田天齊死死盯著她,意有所指,“說不定,待會你還會更感謝我……”
他突然殘忍的笑瞭,“若是你沒破瞭陣,這些絲線就會穿透你所有的經脈,將你從血管裡縫合起來。”
媸妍淡淡一笑,“聽上去不錯,隻可惜,你會的,我也都會。而現在,你又頂著這麼破敗的身體,狹路相逢勇者勝,你以為你還能掙紮什麼?”
田天齊盯瞭一會,突然笑瞭,“我真奇怪,你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些法術破解之法。”
媸妍輕輕哦瞭一聲,“那麼你又是否能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些術法呢?”
田天齊沒有回答,卻是轉移瞭話題,“這半年拜你所賜,我躲躲藏藏,老鼠的血,麻雀的血,豬狗的血,甚至魚血,甘草,你可真是讓我‘嘗’盡瞭天下最難堪的滋味啊。”
他眼裡本來就一片血色,此時更是閃著嗜血的光芒,“我沒有一刻,不想嘗嘗你的血。”
他身體僵硬行走不便,連獸血獵取都是困難,隻能依靠那些骯臟的東西活著。即便那些東西,也是有上頓沒下頓的。
“不過,前幾天我終於飽瞭飽口福,有瞭天蛛絲,那兩個侍女的血,可真是美味的很呢……”
他舔瞭舔幹皮一樣發黑的唇。
媸妍覺得有些奇怪,“天蛛絲你哪裡來的?”
田天齊好不得意,“你管我哪裡來的,自然是憑本事奪來的。”
媸妍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仿佛哪裡不對。
如果孫玉龍想要她,便不該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要知道,她和田天齊之間,絕對是不死不休的仇怨。更何況,田天齊找上孫玉龍,孫玉龍多半還不知道他是誰,否則也不敢收留這樣一個欽犯,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告訴他,自己原來的來歷和姓名呢?
她正待要問,卻見田天齊踩著幾顆圓潤碎石就勢往後邊滑行而去,不由跟上前去,刀鋒已經反射般要結果瞭他。
然而田天齊卻不是要逃,正那後方巨石後撈起一個瘋瘋癲癲的人來,將野獸般尖利的指骨扣在她的下顎,臉上帶著圖窮匕見的瘋狂,“不要過來,否則,我就殺瞭你娘!”
沈玉蘿衣衫破敗,面色饑黃,老乞婆一般,看樣子頗是受瞭一番苦,怎麼也看不出是當初那個風華絕代的美婦人。她嘴唇囁囁嚅嚅的說著什麼,害怕的想要瑟縮,可是喉嚨被那白骨摳的太狠,竟然破瞭一圈的皮,留下斑駁的血來。
媸妍及時收手,將刀風剎住,沈玉蘿或許被田天齊逼得沒法,惶恐之中,竟然向曾經熟悉的媸妍伸出求救的雙手。
媸妍心中暗暗點頭,這下便也說得通瞭,定是沈玉蘿被田天齊抓瞭去,又胡言亂語說瞭她的身世,想必沈玉蘿那裡,天蛛絲也算是流亡之中壓箱底的東西瞭。
而沈玉蘿又曾經和西川道人是姘頭,她連劍聖老婆的秘笈都敢偷,那麼順些這方面的書冊也很有可能。結果,沒想到又給田天齊奪瞭去利用瞭徹底。
“救我……救我……”
沈玉蘿淒慘的看向她,明明是老婦模樣,卻像是幼女無依般迷茫求助。
這時身後一陣動靜,媸妍呼吸一凜,手已經按在腰側,隻聽那人看見救星般叫起來,“別,別,是我!我終於找到你瞭!”
他心有餘悸的看瞭眼回頭的黑路,就要上去抓住媸妍的袖子。
孫玉龍一身紫袍已經沾滿灰塵,邊角被樹枝刮得破爛不堪,頭上的玉冠也歪斜在一邊,再襯上那倉惶的氣質,說他是侯爺真是無人信,倒像是戲子一般。
趁著這分神的功夫,田天齊擄著沈玉蘿一路西行,又遠去瞭好些路。
媸妍沒空跟孫玉龍掰扯,一把將袖邊割斷,卻未緊追,反而越發細致起來,往西邊前行。
誰知道那老傢夥會不會狗急跳墻,做出什麼出意料之事。而沈玉蘿……
她也算因禍得福,承瞭她的功夫,她又是瘋瞭受制於人,殺不殺她,還真不好說。就算她要死,也最好不要死在她手裡,這裡面,到底有個天地因果倫理循環。
她一邊想一邊走,腳下眼中越發小心謹慎。
前面,田天齊已經停住不行,掐著沈玉蘿站在一片火燭之中。
媸妍這才發現,這裡鋪瞭一圈瑩白巨蠟,每兩個白燭之間,便坐著一個面目呆滯的少女,一共七七四十九個,正雙手合十,向天禱告。
“別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就掐死她!”
田天齊喪心病狂道。
媸妍皺眉,看來沈玉蘿的瘋癲之語他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似乎並不瞭解那些內幕。
她雲淡風輕的笑瞭笑,突然道,“這個瘋女人沒告訴你更多?她養瞭我十幾年,發現我不是她女兒,竟然想要我死?”
“那麼,我又如何不盼著她死呢?”
田天齊一怔,似乎有些激動,“你胡說八道!她連做夢都叫著‘甘草’,怎麼可能會不是你娘?”
他隨即一笑,“你別想騙我,你定是想我上當,放瞭你們娘倆。”
他說著,手在沈玉蘿脖頸一抹,頓時留下血淋淋的爪印,鮮血順著她的脖子蔓延瞭下來。
“隨你怎麼想吧。”
媸妍懶得跟他費舌,若是沈玉蘿死在他手裡,可不關她的事。
她慢慢走上前去,直要逼近火圈。
田天齊這才慌瞭,一把將沈玉蘿摔在身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木偶,將五條線纏在自己指骨,慌忙拉瞭幾下。
隻見地上幾十個少女突然起身,面目陰晦,神情可怖,向媸妍圍攻而來。
這些少女沒有武功,隻會僵屍一般隨著田天齊的手勢抓掐踢打。
這倒是給媸妍帶來瞭一些麻煩,她蓮華閣也算是以女子為本,並不想傷害這些無辜女子。
她被拉扯瞭幾下,雖然沒受什麼傷害,卻也動彈不得,甚至衣衫都被扯瞭幾條碎縷,露出潔白誘人的大腿。
田天齊遠遠站在火圈之外,眼睛變得渾濁,“呵呵,你害的我傢破人亡,妖女,你也有今天?”
“我拼著一口氣,生不如死,就是為瞭讓你償還我兒子受的苦!”
“待我將你做成偶人,也必定是個尤物,到時,將你送去下等妓坊千人枕萬人嘗,你可開心?”
媸妍惱怒間躲躲閃閃,不防田天齊突然用指骨破開胸膛,表情扭曲,沾瞭一指心尖血,抹在其中幾道絲線上。
頓時一個個少女面目從呆滯陡然變得猙獰無比,幾乎用瞭蠻力將媸妍糾纏不清,那頭田天齊失血之後,突然服下一枚金色藥丸,臉色變得青黑可怖,骨頭發出哢哢聲響。
他突然發難,一掌向著媸妍心口拍過來。
媸妍很快嘗到瞭婦人之仁的惡果,情急之下內力一激,甩開幾個少女,向後急退已經來不及,被他重重拍在心口。
不知他方才吃瞭什麼,但媸妍能感覺出那一掌兇狠無比,否則田天齊不會在敗退之後首次正面襲擊,她當時也險些以為自己要重傷內臟。
然而,她的心口突然迸發出一道奇異的光芒,將那陰狠毒辣的一掌擋瞭回去。
田天齊竟被重重彈回落地,骨節仿佛散架一般,卻也沒受到什麼實質傷害,猶不能置信的看著媸妍。
媸妍怔瞭怔,帶著死後餘生的僥幸,心中道,今日終究是大意瞭,這天地道,還有好多她不瞭解的東西,卻拼著一口氣和一身武功無知無畏,硬闖瞭下來。
她輕輕摸向懷中,渾身突然一震──那方曾在她與田單之間承載許多故事的紫色紗巾,已經碎成瞭粉末,蕩然無存。
那些紫色的粉塵隨著她的手被輕輕帶出衣襟,飄散在白燭幽光之中,夜風輕輕一吹,霎時一片紛紛散散,光芒流轉,夢幻一般,直到歸於灰燼,璀璨不見。
她的手還停在心口的位置,一時仿佛什麼空蕩蕩的,再也沒有瞭,眼角不由流下一滴淚,突然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