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衿的話音剛落,便聽得身邊幾道利箭破空,隨即是鐵蹄踩踏的兵馬聲。
塵土飛揚,數千叛軍當先傾城而出,與李衿相對,不過十步之遙。
頭上有弓箭手滿弦瞄準,面前是千軍萬馬,一個不慎亂動,頃刻便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城墻上的李桐洋洋得意,卻見李衿依然鎮定自若,隻是打橫抱起沈靜姝。
她不急不緩地轉過身,面對著幽州叛軍。
“良禽擇木而息,我泱泱大唐,如此多的英勇兒郎,今日卻要為一個匹夫而戰?”
眸光犀利地掃過眾人,傳言中輔君理政的大長公主,如神祗一般,傲然地揚瞭揚下巴。
“好好看清楚你們要為之拼上身傢性命,為之沖鋒陷陣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自大自負,從始至終隻有自己的私利。”
“你們以為他能給你們什麼?你們想蔭妻蔽子,想建功立業,想安享太平……可你們選擇的這個人能給你們這些嗎?”
氣勢昂然,眾軍將士聽得愣住,李桐在城墻上頭亦是聽得一清二楚,氣得大罵:“賊婦人,你莫要血口噴人……眾軍聽令,給我殺瞭她!快殺瞭她!”
“即便他為君又如何!”
李衿厲聲打斷李桐,抬頭盯住他。
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李衿冷靜而銳利的目光,縱使隔著數千軍馬,隔著牢不可破的厚重城墻,也能懾得李桐汗如雨下。
天傢皇女的尊貴威嚴,更與那位曾經悍然稱帝的武皇後一脈相承。
輔佐幼帝登基的大長公主,從未浪得虛名。
李衿的沉冷的聲音再度響起,直刺李桐:“你這等暴戾這人,即便為君也是昏君!”
她冷靜的目光再度徐徐掃向眾將士,“天下渴望明君,渴望輕徭薄賦,安居樂業,而現在你們卻要助紂為虐?”
“難道想看自己的妻兒子孫顛沛流離,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在戰亂中苦苦掙紮,生不如死麼?”
字字誅心,眾軍已有人亂瞭,正自面面相覷時,突然聽見城墻上方傳來異動。
“噗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方才那位力士竟已被穿瞭個對透!
同時被殺的還有城墻上的另幾名親隨。
“何副將,你!”
李桐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最信任的副將,將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何副將目無表情,“對不住瞭,殿下,臣傢中父母年邁,妻兒弱小,受不得亂世。”
李桐驚怒交加,正在此時,在袖中藏瞭刀片的沈既明割斷瞭捆綁自己和沈均的繩子。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沈既明替那一同被綁的書童松開瞭繩子,然後齊齊跪倒在地。
“臣等,恭迎陛下!”
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少年,抖瞭抖衣裳,然後才一本正經地站直,怒視著李桐。
“李桐!你怎敢如此詆毀朕的皇姑姑?還有蘇內史(唐朝的中書令,在武則天時期也稱內史),安國公,還有……朕的太傅?”
不足十歲的少年,聲調很是稚嫩,言辭也甚是幼稚,不過卻也帶著幾分君王的威儀。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人在此。
李桐瞪大瞭雙眼!
聖人?聖人怎會在此?怎會是這個小書童?
恍惚間,他似乎才如夢方醒,意識到自己掉進瞭一個多麼巨大的陷阱裡!
一步步環環相扣,將他騙得團團轉!
“你們……”
李桐驚愕地想要說什麼,何副將卻立即用刀鋒逼住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
沈均心若明鏡,立刻對聖人一拜:“陛下既然在此,與長公主殿下相忌的謠言不攻自破,魏王謀逆之心昭昭,臣請陛下定奪。”
李鳴點瞭點頭,自想要顯一番能幹,卻終究是太過年幼,有些無措。
沈既明適時諫議:“陛下不妨登墻振臂一呼,必是軍心可歸,匪首可誅。”
李鳴又點點頭,卻仍有些怵。
“那……還請大學士與侍郎陪朕左右。”
沈既明謝恩,隨即與父親一道,陪著小少年站上城墻,以示眾人。
沒人料到聖人會在城墻上,短暫的驚愕後,突然聽見震天的馬蹄聲,勢若奔雷,由遠而飛快及近。
塵土飄揚,當先便是那戰功赫赫,應該遠在西北鎮守的安國公,顧少棠。
但此刻,她卻白袍銀甲,手提一柄長劍奔在最前頭,縱馬疾馳趕來救駕。
叛軍軍心已亂,還有個別頭領意圖煽動反抗,卻不料城墻上突然射來暗箭,當場斃命。
李鳴昂首挺胸,激動地望著前來救駕的軍隊,臉上甚是興奮和自豪。
李衿懷抱沈靜姝,目光依然深沉而冷靜。
不帶一兵一卒,甚至沒有攜帶武器的大長公主,就這麼傲然立於刀光劍影之前,面對眾軍士,威嚴道:“放下武器自降者,本宮免謀逆作亂之罪,準解甲歸田,不予追究。”
鴉雀無聲,一個彈指後,兵器掉落之音突然此起彼伏,前頭的將領慌忙下馬,伏地而跪,眾軍士亦紛紛叩首謝罪。
此刻身後兩千援軍也已奔襲而至,顧少棠當先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行禮。
“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長公主殿下恕罪。”
城裡城外一片肅然,小少年居高臨下,先望向自己的皇姑。
“陛下與本宮安然,國公不必自責。”
顧少棠這才起身,歸劍入鞘,手扶劍柄,目光如炬,肅立在李衿身後。
金陵從後面竄出來,李衿先把昏迷過去的沈靜姝交給她,又對另一名隨行的禦醫道:“且隨本宮上樓,為大學士療傷。”
語畢轉身朝城上走,前面投降軍士立即讓出一條路,跪伏而待長公主走過。
李衿一步一步登上城頭,小少年早按捺不住,跑過來拉扯李衿的袖子,有些心虛也帶幾分撒嬌地喊她:“皇姑姑。”
沈均和沈既明忙行瞭臣禮,李衿即刻令禦醫先去為他二人醫治。
末瞭,她才轉身走到已被綁住雙手,強制按著跪在地上的李桐面前。
“妖婦!”
李桐滿嘴血紅,破口怒罵:“爾欲效仿武後亂政,禍亂李唐,可憐我等堂堂太宗子孫,居然遭瞭你這妖婦的算計……”
“你還好意思提太宗先帝?”
不等他罵完,李衿便及時打斷他,哂笑道:“他一生英明,憂慮社稷,何曾有過你這等挾君自立,欲謀逆的子孫?”
“妖婦!明明是你故意……”
李衿冷眼俯視著如瘋狗亂咬的李桐,示意左右堵住他的嘴。
護衛即刻撕下一截他身上的佈料,團瞭塞進李桐的嘴裡。
李衿望著他,目露輕蔑。
“魏王李桐,不忠不孝,狂妄自大,目無君上王法,以權謀私,意圖禍亂我大唐之基業,其心可誅,其情不可憫。”
“即日起,剝其親王之封號,貶為庶民,奪姓,不準再入宗廟,女眷沒入掖庭為奴,其餘人等一律流放。”
奪姓不入宗廟,大唐建朝至今,前所未有。
而這,無疑是對一個親王而言最大的羞辱。
李桐面色登時慘白,卻隻能嗚嗚叫著全身顫抖,最後無力而頹然地跌坐。
李衿負手而立,冷冷地看著他。
“將這賊首帶下去,五馬分屍,以示天下!”
兩個侍衛上前提起癱軟的李桐,帶下城去。
很快行刑,幾聲激烈地慘叫後,被貶為庶民的魏王李桐,身首異處。
李衿居高臨下,望著那一堆四分五裂的屍體,目光冰冷。
城下,數千軍隊肅然而立,齊齊望向城頭站著的李衿和小皇帝。
片刻,安國公顧少棠雙手平舉尚方寶劍,重重地單膝跪地。
“匪首伏誅,幽州內外肅清,陛下聖明,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後眾軍伏地而拜,亦高呼萬歲。
至此,幽州之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