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動瞭動,想要坐起來。
“卿卿?”
守候已久的李衿馬上撩開簾子,側身坐到榻邊,小心把沈靜姝抱起來,讓她靠著自己。
婢女遞過一碗溫水,李衿一手抱著沈靜姝,一手端著瓷碗,把水送到沈靜姝的唇邊。
“來,卿卿,”她心疼道,“少喝一點,你好幾天沒進水,身體要慢慢恢復。”
沈靜姝抿瞭抿幹澀的嘴唇,卻毅然把瓷碗推開。
李衿一愣,隨即心底拔涼。
“卿卿……”
她試著喚沈靜姝的名字,可對方並不理她。
思不歸隻好把碗擱回托盤,讓婢女把水放在榻邊的案幾上,然後先下去。
她抱緊沈靜姝,像是很怕失去她。
“卿卿,”思不歸的聲音很低,“你可以怪我,但別折磨自己好不好?”
沈靜姝沉默良久,嘆瞭口氣,嘶啞著嗓子回答:“李衿,告訴我全部的事情。”
“……”
沈靜姝不傻,她知道沒有人可以真的那麼兵貴神速,短短不到半月的時間平定叛亂。
太快瞭,快得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將一場本來危機的叛亂扼殺。
她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釋是,這些都在李衿的掌控之中,或者幹脆就是她所籌謀的!
“魏王李桐,早有謀逆之心。”
不知過瞭多久,李衿終於打破沉默。
“李桐雖是庶子,但也是宗親,本來沒有什麼特別,可母親改國號稱帝之後,曾有一段時間燕啄李氏皇孫。”
“因而我幹政以來,朝中對活下來的的李氏宗親分外敏感,無論嫡庶,隻要沒有大罪,總愛袒護幾句,算是對李唐盡忠,也是怕我再行我母後之事,改號稱帝。”
“所以我盡管知道李桐有不軌之意,也隻是隱而不發,想要一個確切的機會。”
“兩年前,我的暗線回復,李桐與祁王暗中勾結,但兩人又各懷鬼胎,彼此都十分防備。”
李衿忽然緊瞭緊手臂,“正好我也知道,司馬傢黨附祁王,而他……”
餘下的話未曾出口,沈靜姝卻已明白。
司馬祟是他的未婚夫婿,而李衿拔掉祁王,自然也不會放過司馬傢。
幹脆一箭雙雕,將她劫瞭去。
不僅把沈傢從親傢裡摘出來,還利用她的失蹤,司馬祟的淫欲暴斃,令天下懷疑的輿論指向司馬傢,讓他們這驚弓之鳥先動起來。
祁王到底還是沒忍住動瞭手,而就算他不動手,李衿隻要利用沈靜姝婚禮離奇失蹤的案件,暗度陳倉調查司馬傢,怎麼也能逼得性躁魯莽的祁王露出破綻。
好一招敲山震虎,打草驚蛇。
“祁王豢養的死士,多是靠司馬傢暗中操縱,而司馬傢培植死士得於傢主司馬傅的第三房小妾,她的娘傢在江湖裡有些地位。”
“司馬祟是小妾的兒子,但其實並非親生,那小妾誕下的乃是一個死嬰,司馬傅為瞭掌控小妾的娘傢,把死嬰掉包,就是司馬祟。”
“不過是不是親生,瞞不過親娘,那小妾後來發覺,便被司馬傅滅瞭口。”
死瞭娘,但留瞭司馬祟,有個男孫,兩親傢的關系總不會斷瞭。
沈靜姝明白瞭,思不歸做的就是斷瞭這根線,讓司馬傢如斷臂膀,甚至還可能引起小妾娘傢人的報復。
“至於李桐……”
頓瞭頓,李衿深吸瞭一口氣,“他為人自大,一向不甘於自己是個庶子。”
“我知他如此,兩年前便讓玄機閣的一個機靈的下屬扮作一個道士,故意上門說他是帝王之命,再配合做一些假象。”
多番暗示,本就不甘平庸的李桐自然篤定,李衿趁機拋出有利於他勢力擴張的“誘餌”。
“我早在李桐身邊安插瞭眼線,他的叛軍之中,好幾個將領都是我玄機閣的屬下,連他的那些盟友,也都是我所授意給他假象。”
“我的人引導他向突厥借兵,魏王也確實有此打算,但突厥之前就遭瞭顧少棠的重創,後退數百裡,所以默啜可汗隻答應派勇士入關行刺於我和鳴兒。”
“但我並未在京,隻是留瞭替身,而鳴兒好玩,我便告訴他可以偷偷出宮,去……”
李衿咬瞭咬嘴唇,“去找沈太傅遊學。”
沈靜姝完全明白瞭,為什麼她那日被李桐俘虜之後,會看到父親身邊突然冒出一個小書童,原來根本是李衿一手安排的。
怪不得她父親對她說的李桐可能叛亂的種種跡象無動於衷,怪不得他的父親會在接到詔令之後拖延幾日才出發。
一切都是李衿的安排!
沈靜姝已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驚濤駭浪,隻虛弱的問:“你是如何說動李桐劫走我父親?”
這是她久思不解的問題,沈傢的價值所在。
“我讓人暗示李桐,沈均知道十衛的佈防圖。”
公主十衛,是高宗為“死而復生”的李衿所親設的一支軍隊,為的是防邪佞惡靈,不過後來逐步成瞭隸屬李衿的一支精銳。
他們的行蹤向來詭秘。李桐若能知道佈防,無疑是少瞭一大顧慮。
整盤棋,從沈靜姝被劫走開始,挑起司馬傢的矛盾,逼得祁王先行動作,到擢升沈均官職令他北上,安排小聖人私服拜訪沈均,再到右相借由“刺殺”控制皇城,造成李衿欲行武後之事的錯覺。
環環相扣,李桐自以為起兵名正言順,得天順命,其實不過是李衿步步誘導,甚至連聖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
一朝兵敗,自可宣稱魏王李桐綁架微服出訪遊學的聖人,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甚至連突厥勇士進京行刺的時機如此之巧,都可能是李衿聯合顧將軍有意把控。
李桐苦心積慮的勤王之師瞬間顛倒成瞭逆賊,而李衿,不禁名正言順“救”下聖人,還破除瞭與聖人不和的謠言。
更可以借此機會殺雞儆猴,在堵住悠悠眾口的情況下,名正言順把那些不聽話的,蠢蠢欲動的宗親清洗掉。
其城府之幽深難測,其玩弄人心之手段,簡直和當年的武皇後如出一轍。
“難怪,”沈靜姝自嘲地一笑,“天下人都說,當朝長公主絕肖武皇。”
應該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卿卿,”李衿心慌起來,“我對你是……”
“是我太不瞭解你瞭,”沈靜姝打斷她,疲憊地嘆瞭口氣。
“思不歸,不,李衿,你讓靜一靜吧,”沈靜姝把臉偏朝一邊,“我很累瞭。”
“卿卿……”
李衿的聲音發起顫來,可她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讓沈靜姝輕輕平躺下來。
她替沈靜姝掖好被子,然後默默地站起身,失望地朝門外走。
“沈靜姝,”
臨要出門時,李衿突然回過頭,無力地笑瞭笑。
“我對你,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