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大早,坊門初開,相王李旦親自帶瞭幾個仆從登門拜訪。
沉均自不敢怠慢,日前相王過府便略略提過替長公主提親,以他的身份來做媒人,實在是莫大的殊榮。
且正衣冠,捋美須,沉均親自前去應門,見外頭李旦衣著華貴,忙先以臣子之禮拜瞭相王,“殿下屈尊而至,某罪該萬死。”
“太傅多禮,”
沉均叁朝元老,而李旦既受長姐囑咐,又知她對此次婚事甚為重視,忙上前扶瞭沉均,“某不過替阿姐牽線搭橋,太傅莫再拘禮。”
雙方你來我往互相應答一番,末瞭, 李旦才道:“沉公有惠,賜妻李某。李某有先人之禮,使旦請納采。”
這當然是客套話,又是李旦親自做媒人,沉均趕緊回答:“某之女蒲柳之姿,殿下命之,某不敢辭。”
言罷且請相王入府,雙方相對行禮,李旦令仆從捧來一個長盒,打開,呈上一對玉雁,笑道:“敢納采。”
玉雁成雙成對,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沉均親自接下,李旦這才行“問名”,道:“旦既受命,將加卜之,敢請女為誰氏?”
“殿下有命,且以禮而擇,某豈敢辭,曰卿卿。”
說罷將早已備好的,寫著沈靜姝生辰八字的的庚帖
奉上,交給李旦,以便合字。
……
“阿姐,怎麼成婚如此麻煩?”
沉既明和沈靜姝躲在東側的屏風之後,偷看西那頭沉均與李旦互相往來。
沈靜姝也不是頭一次經歷瞭,便悄聲問弟弟:“你一個禮部尚書,難道還不清楚這些?”
“我知道,就是……”
撓撓頭,沉既明也不好提起沈靜姝上次的婚事,幹脆轉瞭話題,傻乎乎道:“要是阿姐和長公主殿下八字不合,那這婚事還作數嗎?”
“你啊,”沈靜姝彈瞭一下沉既明的腦門,“聖人禦筆賜婚,你說作不作數?”
“哦~”
也不曉得兩個女子是怎麼八字相合的,沉既明反正不敢問,眼看相王李旦收瞭庚帖,又領著人浩浩蕩蕩走瞭。
沈靜姝到底比弟弟沉穩,思量著媒人都是李旦,那後頭來送通婚書的,不得也是親王?
這般猜著,等相王差人再送瞭一對玉雁之後,果真聽說宮裡來瞭兩位親王殿下,前來送通婚書。
兩匹押函的駿馬都是萬裡挑一的名種,後面由叁個婢子守著盛放楠木禮函的轎子,最末尾的彩禮足足十餘車,綾羅綢緞,珠寶玉器,香料美酒,豬牛羊畜,點心水果,奶酪油鹽,古字名畫……應有盡有,琳瑯滿目。
來送函的親王遞瞭通婚書,沉均也回瞭答婚書,如此聲勢浩大,滿城皆知,才把婚事定下。
李衿是巴不得速速娶沈靜姝入宮的,於是親迎的日子定得很早,朝中縱使有人覺得不妥,也拗不過固執的長公主殿下,除非想被下獄。
叁月初六這天,整個長安城都在津津樂道這樁雙鳳奇緣。
沈靜姝幾乎徹夜未眠,雖然李衿要黃昏才會來接親,可她還是很早就起身凈面,惴惴不安的等著。
無意自銅鏡中窺見自己的樣子,臉頰撲紅,滿面嬌羞,眉眼間有藏不住的喜氣。
沈靜姝自己都驚住瞭——原來嫁給心上人該是這般期待的模樣。
府中的仆役都被沉均差去辦事,將長安城住著的,與沉傢沾親帶故的幾個遠房請過府來,也好給新娘壯壯聲勢。
於是傢中幾乎空空,沈靜姝在房內呆坐兩個時辰,支著下巴打瞭個小盹兒,估摸著父親得閑瞭,才換瞭素衣過去請安。
近日諸事忙碌,沉均這進院落疏於修整,沈靜姝一路過來竟見著不少殘花敗葉,枯枝荒草,心中不免感到悲戚。
自那日無意知曉父親和李衿的“交易”,她便許久未和父親請安以及心平氣和的說過話瞭。
如今婚事已定,入宮之後她自不常在傢居住,不能服侍左右,而沉均身為外臣,入宮探望需請示聖人,父女真正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一時百感交集,待走到父親門前,未及請安,先有些鼻酸。
“靜姝,”
仿佛心有靈犀,沉均打開瞭門,慈愛地看著女兒,笑道:“進來吧,為父還能好好看看你。”
舐犢情深,沈靜姝咬瞭咬嘴唇,再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沉均,眼淚簌簌而下。
“阿耶~”
含著哽咽的撒嬌,沉均愣瞭一愣,過瞭好一會兒才抱住女兒,眼眶亦是微微濕潤。
他對這個女兒雖多有憐愛,可為人向來嚴肅板正,以至於沈靜姝幾乎沒有這般親昵地喚過“阿耶”。
“好,好……靜姝,莫哭,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莫哭。”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是阿耶對不住你。”
第一次姻親遇人不善,第二次又是假鳳虛凰,將來留不下一兒半女,子孫繞膝的人倫之樂被早早奪去瞭——這是沉均永遠感到心中有愧的地方。
“阿耶,”沈靜姝擦瞭擦眼淚,露出一個笑臉,“沒有什麼對不住的,女兒這次……嫁的就是心上人。”
沉均一呆,嘴唇動瞭動,卻終究什麼也沒問,嘆瞭口氣,道:“那就好,就好……”
快到午時的時候,出去辦事仆役陸陸續續回來,接著打掃庭院,擺上瓜果點心,迎接前來的客人。
沉既明抽空跑瞭回來,看府裡一切井井有條,就偷偷溜到沈靜姝這邊院子,悄悄扒在窗下戳破窗紙往裡面瞧。
隻見屋裡脂粉環繞,沈靜姝邀來的的十多個女伴都在,另有個年紀大的老嬤嬤領著六七個婢女伺候。
沈靜姝戴瞭掩耳的博鬢,高髻之上插寶釵,綴玉片,步搖流蘇珠光寶氣,一派華貴雍容。身上則早著瞭深青色的大袖外衣,內襯素紗連體內裳,腹前圍蔽膝,大小腰帶一律繡百鳥朝鳳圖,更添尊貴。
端的是大氣,沉既明都不禁看呆瞭,直到被過來的沉均看見,氣得一腳狠狠踹他屁股,揪著他耳朵拖出去打。
沉既明哇哇亂叫,腦子卻忽然冒出一道倩影——不知道郭傢的小娘子穿上,是不是也能像長姐這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