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節。帝都城西東望湖邊的女兒街燈火如晝,似乎滿城未娶待嫁的年青男女都聚在瞭一塊,滿街飄蕩著有情人間的含情脈脈、陌生男女驚鴻一瞥的悸動、專屬於少年男女似懂非懂的情愫。
一個嬌小玲瓏的黃衫女子左手拿著一個糖人,右手拿著一個兔子燈籠,在前頭步伐輕快地走著,忽而在一處小首飾攤前停瞭下來,攤主看她衣著富貴,對自己手工粗制的小首飾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很是熱情地招呼起來。
她拿起一隻玉蘭花形狀的簪子,細細放在眼前端詳著。
攤主笑道:“小人最拿手的便是雕刻各色花朵,姑娘拿的這一支蘭花簪子是賣的最好的,現在就剩這兩支瞭,姑娘若是喜歡,兩支都便宜賣與你。”
女子認同的點瞭點頭,忽的轉頭道:“知意,你快過來看。”
攤主順著女子看過去,隻見一個頗為高挑勻稱的女子款步而來,她一襲煙紫裙,膚色瑩白如當空明月,五官並非時興的精致小巧,不過在這樣一張端正的鵝蛋臉盤上反而舒展合適。
然而這樣一張名門閨秀的端正臉蛋上,綴著的是一雙顧盼神飛的杏仁妙目,水光瀲灩的眼波,多一分則媚,毀瞭整個兒的端莊氣質。少一分則寡,泯然俗流。
李知意湊近細看瞭看,那簪子雖然用料不貴,勝在造型別致而栩栩如生,更意外於街邊一個尋常小攤竟有巧匠,不禁多看瞭兩眼。
“這簪子外形別致,就是做功用料不夠精致,我回去讓人重新制做,作為你的生辰禮,唔,最好能將爹爹一塊玉石誆出來。”
李知意混不在意:“左右不過一個生辰禮,做什麼如此費心,你不是說顏伯伯很寶貝他那些玉石麼。”
顏綺香狡黠的眨瞭眨眼睛:“你過瞭生辰便十五瞭,等你嫁進宣武侯府,再過生辰哪裡輪得上我陪你,這一回自然是要重視的。”
被調侃多瞭,李知意早不吃她這一套,毫不客氣地回嘴:“怎麼會,陸府離宣武侯府這麼近,日後你我都嫁作人婦,還是可以來往串門的。”
顏綺香瞬時羞紅一張小臉:“我不理你瞭。”
倆人正笑鬧著,顏綺香忽然扯瞭扯李知意的衣袖:“哎,那不是劉元元嗎?”
不遠處的湖邊小亭,有一個粉衫女子在裡獨自面對湖面站著,亭子外守著幾個婢女,把想進亭子的人都攔在瞭外面。
“我們走吧”李知意對這個總在自己面前蹦躂的‘情敵’沒什麼多大感覺,但也不願與她碰上。
偏偏老天不如人意,李知意怕什麼便來什麼。
“李知意!”
李知意頓住瞭腳步,心道:莫非這劉元元是個千裡眼麼,這麼老遠也能在人群中認出自己。她不緊不慢的轉回身,看到的卻是滿臉淚水妝容都花掉的劉元元向她走來。她一雙狹長鳳眼此刻微腫,顯然哭的時間不短。
劉元元帶著哭腔,把一雙眼睛瞪到最大,咬牙切齒道:“李知意,與他青梅竹馬的人是我,除瞭我誰也配不上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顏綺香道:“劉元元,你竟當街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被劉太傅知道嗎。”
李知意握瞭握好友的手,迎上對方的目光,發出深入靈魂的銬問:“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呢?你能叫這聖旨作瞭廢不成?”
“你!”
聖旨…聖旨!所有人都在說這個該死的聖旨,小侯爺用聖旨拒絕她,就連李知意也敢仗著聖旨這般羞辱她!憑什麼呢?憑什麼她要活在這紙聖旨的陰影下……
越想,劉元元越覺得委屈,氣得心口發疼,她孱瘦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快要裝不下裡頭那顆漲得發疼的心臟。
她急於尋求一個發泄的出口,看到李知意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那一瞬間,劉元元把父親多年告誡都扔在瞭腦後,隻想逞此刻痛快。
一陣掌風拂面,早有防備的李知意一抬手就輕松抓住劉元元瘦成瞭幹柴的手腕。
“放手!”劉元元掙紮,奈何平時吃的太少,力氣弱地像隻小雞仔,臉都憋紅瞭也掙不脫。
李知意對劉元元早就嚇呆的丫鬟道:“還不把你傢小姐帶回去,她發瘋,你們也跟著傻瞭不成?”
丫鬟們經李知意一提醒,才趕忙圍上來,把劉元元強行拖走瞭。
劉元元這一鬧,兩人也沒瞭再逛下去的心思,各自歸傢去瞭。
李知意一路沉默著,回瞭府第一件事就是把阿蘭找來。
“姑娘,小侯爺三日前便回京瞭。”
“果然…”李知意恍然,能讓劉元元當街哭鬧撒潑的人,除瞭宣武侯府的小侯爺,還能有誰?
“姑娘今日不是約瞭顏小姐遊玩麼,怎的這麼早就回瞭,可是累瞭?”跟著李知意的丫鬟不敢碎嘴,故此阿蘭還不知道發生瞭什麼。
想起這個,李知意就頭疼,劉元元今日的表現太反常,怕是被刺激得不清。她還真怕劉元元再做出什麼更偏激的事來。李知意左想右想,還是決定將這事告訴爹爹。
第二日正好休沐,李知意用瞭早膳,便去瞭前院書房。書房裡,一個小小少年正站在桌前,提筆習字,身側李長臨正臨窗品茗,面無表情地看著。
小少年眼睛不眨,微躬著背,像一棵孤傲的小松樹,漸漸的,他的額頭沁瞭細密的汗水,右手緩緩往左一帶,終於以一勾結瞭尾。
李知意拿出手帕給弟弟擦汗:“勤哥兒的字又有進步瞭。”
勤哥兒驚喜地轉頭,果然見李知意悠悠然站在一旁,於是很自然地把旁邊的親爹忘在瞭腦後。
“姐姐!你來看勤哥兒習字啦!”勤哥兒模樣清秀,一笑就露出兩顆尖尖的犬齒,可愛極瞭。
李知意摸摸弟弟的頭:“姐姐來找爹爹說點事,一會兒跟你玩。”
李長臨心知女兒是有什麼要緊事,於是滿臉嚴肅地對兒子道:“你這字寫得還是太急躁,爹和你姐去外面說話,你就在這裡呆著,好好重新寫一遍,一會兒我進來檢查。”
勤哥兒嘟囔著:“姐姐都說我有進步瞭…怎麼還要再寫一遍吶。”接收到親爹不善的目光,勤哥兒馬上改瞭口:“是!我一定認真寫。”
李傢父女走到院中,尋瞭個石桌坐下。
聽女兒道清原委,李長臨沉吟道:“此事爹曉得瞭,你不必再管,回去安心準備下個月的笄禮罷。”
“爹,女兒並非愚笨無知,您的想法我也可以猜得一二,您不該什麼事都瞞著我,我也不想做一個任人擺佈的無知婦人。”
李長臨頗為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是坦蕩無畏。他恍然發覺,這個他想一直護在羽翼下的女兒,也有瞭堅硬的翅羽。
他皺眉沉思瞭一瞬,忽而展顏瞭:“爹都忘瞭,你小時候就很聰敏。”這些年女兒學會瞭乖巧,卻不代表變得愚鈍順從瞭,是他太過想當然而已。
但是政治漩渦深不可測,他自己淌瞭進去,不想女兒也淌進去,寧願女兒無憂無慮地當一個深宅婦人。可是聰慧如她,瞞著又能瞞多久呢?
李長臨嘆瞭一口氣:“也罷,你嫁進宣武侯府,也遲早要面對這些事的,是爹太過想當然瞭。”
李長臨言簡意賅:“皇上要廢太子,立六皇子,我與小侯爺暗地裡是六皇子黨。”
雖然知道父親有所隱瞞,但這事實還是將李知意震得難以回神。
“皇上給你和小侯爺賜婚,明為扶持宣武侯府抗衡柳傢,暗裡是要李傢與宣武侯府聯手為六皇子鋪路。”
“原來是這樣……”李知意有些恍神,她想過自己的婚姻是另有隱情的,卻想不到是建立在這樣一場政治鬥爭上。
李長臨緩和瞭語氣:“好瞭,你進瞭侯府,好好做侯夫人管理侯府便是,外頭的事有爹爹與小侯爺頂著。”
“好”
李長臨看她興致不高,轉瞭話題:“小侯爺前陣子剛回帝都,準備襲爵事宜,等你下月及笄禮一過,便向聖上請旨定下婚期。”
“你也莫要糾結,小侯爺並非紈絝子弟,雖然常在軍營,也算是飽讀詩書,性子溫和,依爹看是個良人。”
李知意自然不會糾結太多,橫豎也是要嫁的,最初是什麼緣由已經不重要瞭,她雖沒見過那位小侯爺,也算間接瞭解過他這個人。風評大體上與父親說的一般無二,無非是些博覽群書、溫文爾雅的空洞詞匯,再多的便沒有瞭,這小侯爺在帝都也有些神秘色彩。
李知意回瞭自己的院子,凳子還沒坐熱,她娘又帶著幾個繡娘找瞭過來。
李傢很重視李知意的及笄禮,采用的也是傳統的服制,大燕孝文帝改制後,笄禮講究不多,最傳統的服飾是黑衣紅裳,上衣繡祥雲飛燕,下裳為細浪魚紋,裡裡外外層層疊疊,雖然典雅大氣,但也十分繁瑣,除瞭一些老世傢貴族,用的已經很少瞭。
李知意展著雙臂,由繡娘量身。
“及笄禮的流程儀式可都熟悉瞭?”
“關嬤嬤教過瞭。”
李氏點點頭,對關嬤嬤和自己的女兒都很放心,又忙囑咐道:“對瞭,給你插笄的是宣武侯府的老夫人,在場的還有許多有賢德之名的夫人,你好好表現,不僅能博得一個好名聲,還能得老夫人青睞,你進瞭侯府日子也會輕松許多的。”
李知意察覺李氏精神有些緊繃,於是笑著說瞭句俏皮話:“娘你放心,女兒知道該如何表現,絕不會丟瞭您和爹爹的臉面的。”
李氏臉色一緩,不輕不重地訓瞭一句:“說什麼丟不丟臉的。”
給李知意量完身的繡娘也道:“夫人,姑娘身形高挑勻稱,相貌周正,著傳統禮服最合適不過瞭,帝都許多貴女瘦削單薄,大都撐不起這般厚重大氣的服飾呢。”
自己的孩子被誇,甭管其中真假幾分,對一位親娘來說總是十分受用的,李氏臉上那點憂慮早已雲散,轉頭就給瞭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