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抬頭看他。
月色和燈光混合灑落她的臉上,漂亮的臉美的不可方物。
他的氣息,似乎還在她的舌尖糾纏。
他在她面前,低頭看她。
他說,湖裡有顆石子。
他問她,“連月,你說要怎麼辦?”
今天,他沒有喝酒。
“螢火之光,”
隔岸孩子們的吵鬧漸漸散去,女人緊瞭緊身上的他的大衣,低聲道,“螢火之光,又哪裡敢配天上的皓月?”
男人似欲言,卻又被女人打斷瞭,她抬頭看他,“喻陽,你先聽聽我的故事吧——那年你們傢肯定已經調查過我瞭,可是我還是想說給你聽,我的版本。”
男人頓瞭頓,然後溫和道,“好,你說。”
“我呢,出生在Z省雲生市的一個小鎮,嗯,不算鎮上,算靠近鎮上的村子裡,”冷寂的燈光下,女人的聲音悠悠,“我爸爸,”
她的聲音頓瞭一下,嘆氣,“是個木匠。我媽,她沒有工作,也沒讀過幾天書。在我帶她出來之前,她走的最遠就是縣城——”
男人看著她,沒有說話。
“八歲以前,”女人裹瞭裹身上的衣服,低聲說,“我們傢雖然窮,但是還算幸福——”
“然後我記得那一天,”女人抬頭,看著前面彎彎曲曲的路,聲音微微發抖,“我本來在外面玩,有人來喊我馬上回傢——”
“我回到傢。傢裡都是人,我媽躺在地上,披頭散發,倒地哭嚎,”
她的聲音一下子頓住瞭,似乎是陷入瞭回憶裡。
男人側頭看她,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
不知道是冷還是怕,她的身體微微發抖。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受。就是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時刻,”
可能是他掌心的溫度給瞭她力量,讓她從回憶裡抽離,她抬頭看他,聲音清冷,“當你回憶的時候,你清楚的知道,它就是你人生的轉折點;可是在當時,你身在其中,卻一無所知。”
男人低頭看她,沒有回答,她也不需要回答。
“我爸出瞭車禍沒瞭,”她繼續說,聲音平靜,“肇事司機也找不到——”
“後來我們有讓人查過卷宗,”男人說,“當年條件很差,也沒有攝像頭,基層的工作也做的也不完善,找起來很難。”
“謝謝。”
她抬頭,對他笑瞭笑,然後又搖瞭搖頭,嘆氣,“現在就算找到,又有什麼用呢——很多事,到底都發生瞭。”
“我爸喪事辦完,傢裡沒錢,還欠瞭債,唉”女人嘆瞭一口氣,說道,“傢裡沒東西啦。債主先來,搬走瞭不少;連傢的人也來瞭,把東西搬完瞭,剩瞭幾個破碗;最後他們又說把房子占瞭,說我奶奶要養老。”
女人捏緊瞭身上的大衣,嘆瞭一口氣,“我媽呢,也沒文化,帶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謀生,我們到瞭鎮上,租瞭一間過道房,好小,可能就四五個平方。她呢,先是做點縫縫補補的事——”
女人又吸瞭一口氣,接著道,“後來她和鎮上一個賣豬肉的,好上瞭。”
男人沒有吭聲。
女人卻是笑瞭起來,“沒多久別人太太知道瞭,唉——”
她嘆瞭一口氣,抬頭看他。男人也在低頭看她。
他沒有說話。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好像她的男人就越來越多瞭,也經常有些人上來吵吵鬧鬧。”她咬唇,“後來我就考上瞭高中,又念瞭大學,離開瞭鎮上。”
說到這裡,她沉默瞭很久,男人看她似乎是不太想說瞭,這才開口,“出生是一個人決定不瞭的,不是我們可以 一選擇。”
“我還沒說完呢,”月色之下,女人撫弄瞭一下臉頰的發,又笑瞭,“我才剛說到我上大學。”
“那你說。”男人低聲說。
“後來我就上大學瞭,”女人走在路邊,伸手去撫弄路邊的花,“再後來我畢業瞭,我和我男朋友分瞭手,後來我又交瞭不少的男朋友——”
“很多,”女人故意抬頭看他,對他笑,“你猜有多少?喻陽你想不到——”
月光進入她的眼,那麼的明亮,就像那裡也有一汪月亮。
男人笑瞭起來,“連月,過去怎麼樣,都不重要。”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的事,我們都知道。我們傢當年對你的調查報告,足足有639頁。怕是那些你記不起的事——比如你小學一年級期末考瞭多少分,我們都知道。”
女人吃瞭一驚的樣子,圓圓的眼睛都睜大瞭。她又想起瞭什麼,低頭捋瞭一下頭發,幹笑瞭一聲。
“那這份報告季念有沒有看過?”她想起瞭什麼,突然又問。
“我們全都看過,除瞭媽咪,”
月色下她容顏太美,男人的手指微動,還是決定順從本心。手指輕抬,他的手指觸摸她的臉。
“報告裡的,都是冷冰冰的文字,”男人聲音溫和,“可是我認識的,卻是活生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