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這火皇珠十分緊要……”阿南壓著聲道。
“是啊……”小玄悄聲應,“那大宮主把話說得這樣滿,隻怕要召喚的聖獸厲害得緊!”
阿南摸著下巴,小玄揉著鼻子,盯著陣心各懷鬼胎。
“要是……能把那玩意搞到手就好瞭。”阿南道。
“沒錯,說不定能把這四座聖壇間的陣法破瞭。”小玄點頭。
“那就幹!”阿南毅然揮瞭下拳。
“可是……”小玄目示遠處,“可是那些大傢夥,還有看車子的怎麼辦?”
周圍那三、四十隻冥獄巖蛛,僅從體型看,就知道是絕對不可輕慢的存在,況且,在法壇的外圍還有成千上萬的雲州將士。
“這個容易!”阿南竟道,說著在腦後撥下幾根鬃毛,丟入嘴裡一頓大嚼。
小玄同雪妃愕然盯著他,皆俱莫明其妙。
“二哥失心瘋瞭麼,怎麼突然吃起自個的毛發來瞭?”小玄暗暗嘀咕,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大寶啃甘蔗似地把自個的手臂吃下去的情景來。
旋見阿南念念有詞,驀地輕喝聲“變”,將嚼碎的鬃毛一口氣吹將出去,卻是使瞭個神通,變出無數瞌睡蟲,朝四面八方飛瞭出去。
霎時間,有如瘟疫蔓延,先是大車周圍的車夫輦奴垂頭打盹,慢慢地軟倒在地,緊接著前邊的繡衣使女丟瞭蓮燈,一個個也都閉目合眼伏地而眠,過沒多久,守衛在法壇之間的一隻隻冥獄巖蛛也全都癱伏下去,昏昏瞌睡起來。
小玄目瞪口呆。
“動作要快,那些傢夥塊頭太大,瞌睡蟲蠱惑不瞭它們多久!”阿南道,鉆出水泡,躍下車去。
“你別過去!”小玄朝雪妃道,躍下車急追阿南。
兩人幾個飛縱,便到瞭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旁,阿南小心翼翼去碰觸瞭一下,隻覺指尖溫熱,此外並無異樣,當即將當珠摘在手中,轉身就走。
“車頂不能呆瞭,我們想辦法溜出去!”小玄壓著聲道。
阿南心中一動,仔細地瞧瞭瞧手中的火皇珠,旋又轉回身去,再撥下一根鬃毛,放唇前一吹,道聲“變!”剎那間,手上已多瞭顆一模一樣的火皇珠。
小玄瞧得眼睛發直,心中驚羨交加。
“別讓他們太快察覺!”阿南笑道,將假珠放在陣眼之上。
“這又是什麼妙術?”小玄忍不住問。
“小術耳,我們快溜!”阿南笑嘻嘻道。
兩人快步朝大車奔去,豈知才離陣眼數步,猛聽一聲霹靂,兩人如遭雷殛,瞬給震翻在地,火皇珠滴溜溜地滾出老遠。
原來陣中設著雷電禁制,火皇珠一離陣眼便即觸發。
這一擊非同小可,兩人鼻口溢血,搖搖晃晃地爬起,一時沒弄明白發生瞭什麼。
“那珠子呢?”阿南拭著鼻血道。
兩人東張西望,猛感大地震顫,但見一隻隻巨大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掩瞭過來,皆不由吸瞭口涼氣,卻是周圍的冥獄巖蛛給巨響驚醒瞭。
“壞事瞭!”阿南叫道,手中一晃,已多瞭柄令人膽戰心寒的狼牙大棒。
就在這時,大車之中也猛然咆哮起來,車廂劇晃幾要傾覆,小玄心中大驚,疾掠過去,雪妃已從廂頂飄飄落下,挽扶住著他驚道:“陛下傷著哪裡?”
“沒事!我們走!”小玄一抹唇角鮮血,方才要走,驟見一隻冥獄巖蛛泰山壓頂般撲來,急攬雪妃朝旁縱出,堪堪避過。
就這呼吸間,三人已陷重圍,數十隻冥獄巖蛛的根根長足有如利刃,組構成一片槍山刀海,法壇外圍則人喧馬嘶,顯然已驚動瞭許多守衛。
阿南揮舞狼牙棒大掄大砸,記記勢若奔雷,赫將幾頭掩至的冥獄巖蛛轟得東倒西歪。
小玄攬著雪妃沖到他旁邊,匯合一處。
“別過來,分頭沖!”阿南喝。
“一塊沖!”小玄叫道,炎龍鞭斜裡卷出,赫將一隻高巨如亭臺的冥獄巖蛛掀翻在地。
“別婆媽!你帶妹子呢!”阿南輕吼,一棒雷霆萬鈞地劈落,頓將撲至跟前的巖蛛半邊身軀砸入土中。
然那隻巖蛛掙紮瞭幾下,扯得石翻土松,竟然搖搖擺擺地從坑中爬瞭起來。
阿南臉色微變,心知再耗片刻,成千上萬的雲州兵會如潮水般把他們淹沒,驀地厲喝一聲,虎軀搖震,赫然化做瞭三頭六臂,手中的狼牙大棒亦一化為三,威猛如天神金剛。
小玄瞧得又驚又喜,心中叫道:“我的天,二哥竟有如此神通!”
阿南倏地縱身而起,高高地飛在空中,一棒瀑落九天般劈下,登將前邊的一座法壇轟塌近半。
這一擊驚天動地,幾將爭先恐後掩至的冥獄巖蛛全數引去。
阿南蛟龍出海般從塵土中掠出,撇下小玄與雪妃朝外殺去,如入無人之境,似要將整座大營掀翻才快。
小玄已明其意,心中暗暗感激,抱起雪妃趁亂突圍,唯餘一隻巖蛛盯上瞭他們,不依不饒地緊追不放,他不敢與之纏鬥,隻朝陣外疾沖,眼角忽爾金光閃耀,猛見火皇珠就在地上丈逾處,當即一鞭刷出,將之卷瞭過來,收入兜元錦袖內。
這稍一頓滯,右臂倏地辣痛,卻是給巖蛛的如鉤長足撓瞭一記。
雪妃驚呼一聲,玉手疾揚,指間青符驀地化做一道青氣飛瞭出去,撲到冥獄巖蛛身上,瞬又變做瞭條青碧大蟒,將之絆瞭個跟鬥。
冥獄巖蛛嘶嘶怒叫,長足幾下掏扯,已將纏繞身上的大蟒扒摔在地,再又一頓狠踏狂戳,立把大蟒截做數段,復化青氣散去,長足一蹬,依然窮追不舍。
得此一緩,小玄已沖出法壇范圍,忽感臂上辣痛大減,垂目望去,見臂灣裡的雪妃輕揮蓬壺珠玕,正在施法為自己療傷,忙道:“不礙事,你別耗費真氣。”
“陛下隻管留神周圍,不用顧我!”雪妃道。
這時營中號角聲四起,但見一隊隊騎兵疾馳而過,顯然都給阿南那邊吸引去瞭。
小玄抱著雪妃奔掠如飛,但身後的巖蛛也是疾捷似電,八根長足或勾或蹬,一跨便是數丈之距,使終無法擺脫。
忽然亮光大盛,一隊士兵高舉火把在前攔截,提盾揚戟嚴陣以待,小玄直沖過去,眼見就要撞上,倏地拔地縱起,從空中躍瞭過去,緊追其後的巖蛛卻是勢如奔雷地直撞上去,登聞慘叫聲大作,阻攔在前的陣勢紙紮泥糊般垮掉,許多士兵給踏得血肉模糊。
小玄心中一動,攜雪妃在營中左沖右突,身後的龐然大物也跟著橫沖直撞,頃刻間一座座大小帳篷給撕爛掀翻,饒是雲州兵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此時亦難免亂瞭起來,昏黑中四下走避,一名將領閃躲不及,連人帶馬登給挑飛出七、八丈外。
“這蠢物倒幫瞭大忙哩,何不趁此沖上山去!”小玄心中暗喜,抬頭望望墜星嶺,認準方向疾沖過去,忽感身子一輕,身上白炁繚繞,卻是雪妃給他加持瞭個傢傳的加速術——流雲出岫。
小玄得此一助,愈發疾若電掣,冥獄巖蛛奔速雖快,卻是再追不上。小玄也不甩開,隻若即若離地引著它在後邊追趕,一路“狐假蛛威”朝前猛沖,見雲州兵紛紛走避,心中著實痛快。
此時夜色深濃,加之阿南吸引瞭大部追兵,兩人未再遇見強阻,不知闖過多少重營地,躍過一圍高柵欄,前邊驟然開闊,卻是沖出瞭大營。
小玄心中興奮,攬著雪妃疾朝墜星嶺馳去,他知天上有冥鴉監守,隻貼著地面奔掠,就在此際,忽聞號角聲響,斜裡殺來一彪人馬,截住去路,但見個個手執長兵背掛大弓,跨坐著四蹄浮空的獨角怪獸,赫是早先遭遇過的駮騎兵。
他心中一懍,然墜星嶺就在眼前,豈肯功敗垂成,對雪妃沉聲道:“抓緊我!”真氣疾提,依然朝前掠去。
“人太多瞭!”雪若驚道,再瞧後面,那隻陰魂不散的冥獄巖蛛已近在咫尺。
這隊駮騎兵約有一、二百人,除瞭坐騎兇猛,個個都是雲州軍中百裡挑一的精銳,瞧見有人就這麼直撞過來,無不嘴角冷笑,為首將領一聲號令,隊形分做左右兩列以鉗形包抄過來。
小玄抱緊雪妃直沖上去。
剎那間,雪若瞧見無數槍戟朝自己搠來,幾要刺到臉上,她心性雖堅毅,但何嘗遇過如此生死一線之時,隻驚得魂飛魄散,兩眼不覺緊緊閉上,瞬聞金鐵交擊聲大作,厲喝慘呼不絕於耳,腦子已成一片空白。
忽然間,所有的聲音盡拋腦後,迎面是陣陣清爽的山風。雪若睜開眼睛,見周圍已是草木青綠山石嶙峋,愕然回首,猛地發現後面人仰馬翻倒瞭一路,收回目光,見皇帝臉側衣上濺瞭許多鮮血,再看自己身上,卻是滴血未染毫毛無損。
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雪若詫訝萬分,目光往下,瞧見皇帝手中已多瞭把紋絡斑駁赤絲密佈的長劍,刃上鮮血正隨風吹去。
冥獄巖蛛足如疾風,無情地踐踏過倒地的死傷者繼續追趕。
剩下的百餘名駮騎兵如夢初醒,怒喝叫罵策騎追來,許多人取下背後大弓,張弦放箭。
小玄身如龍遊蛇走,專挑險峻處縱掠,貼著山脊飄然向上,輕輕松松便避過所有的箭矢。
然那冥獄巖蛛的八根長足或勾或搭,亦沿陡峭的山脊攀爬,輕巧疾捷如履平地。
“這傢夥太煩人瞭!”小玄惱道,氣註神骨,欲要返身把這大麻煩結果掉。
就在此際,突聞轟隆隆響,山體震顫,陡坡上詭變遽生,黑暗中影影綽綽似有什麼在動,猛聽後邊的冥獄巖蛛嘶聲厲叫,小玄同雪若訝然回首,赫見巖蛛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緊緊抱住,巖蛛死命掙紮,帶著黑影在陡坡上翻滾,兩者都是龐然大物,登時飛沙走石樹摧木折,聲勢無比駭人。
這時,更多的高巨黑影搖搖晃晃地從陡坡上爬瞭起來,攔住瞭眾駮騎兵的去路,幾名騎兵收勢不及直撞上去,立時人仰馬翻,摔下山去。
“是石精!起飛!”有將領厲喝,眾騎紛紛提韁勒轡,飛空而起,在黑影上方盤旋馳走,用手中長兵朝下猛戳狠搠。
小玄立定,同雪若借著月光仔細瞧去,見那些黑影原來是由一塊塊山石聚成,有肢有首隱呈人形,立時想起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來。
“是娘親佈下的敢當將軍陣!”雪若歡喜道。
“這麼多大傢夥!個個如此高巨威猛,無怪雲州兵攻不上來……”小玄咂舌道,猛然發現,自己同雪妃亦給幾十個陰森森的石人圍住瞭,疏密有致層次分明,隱成陣型。
“不知娘親在哪裡?”雪若東張西望。
“倘若是陣法……”小玄一陣遲疑,終還是把後面的話說瞭出來:“那你娘親就不一定在這裡。”
雪若臉色蒼白。
倏地空中放亮,隻見一匹白練破空掠來,閃電般從駮騎兵當中穿過,立見數人從空跌落,其中一個連人帶駮從中剖開,鮮血如雨水四下飛濺。
眾騎兵亂瞭起來,白練凌空一拐,再又折瞭回來,接下在眾駮騎兵當中來回穿梭,所遇人獸或穿膛破肚或一截兩段,血腥無比。
“是百寶妖婆……”慘呼聲中有人大叫,剩餘的駮騎兵潰不成軍,終於放棄瞭抵抗,紛紛調頭朝山下逃去。
就在此時,那隻被石精糾纏住的冥獄巖蛛終於取得上風,生死關頭,它彰顯出瞭上古魔物的強大,把幾乎同樣大小的石精掀翻在地,用撞城椎似的巨足瘋狂地戳著捅著,將石精拆散,搗爛,直至砸得粉碎。
空中的白練倏地調頭朝下,蓄力似的停頓少頃,然後電掣般貫入瞭冥獄巖蛛背部,巖石似的甲殼立時現出個創口,雖然隻是小小一個黑洞,但巖蛛龐巨的身軀卻驟然脫力,堅持瞭須臾終於癱伏在地,直至此刻,內臟及血肉才猛然自創口爆出,噴泉似地突射老高。
小玄駭然。
“是心意斬!娘,你在哪裡?”雪若卻驚喜交加地喊,豈知周圍的石人驀然動瞭,一個個大步流星地朝兩人撲來。
小玄心叫不好,抱起雪若朝更高處掠去。
眾石人紛紛攔截,行動雖緩,然四肢長巨如梁,三三兩兩攔在前方,便將去路封堵。
但小玄早已施展瞭北溟玄數,幾十個石人大踢大砸,卻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他於石人群中遊走穿梭,正尋隙突圍,甫感腦後風響,急朝旁縱,隻見白練貼身掠過,頸側微辣,已給割瞭一下。
小玄額冒冷汗,隻聽空中一聲清喝,“好身法!再來!”
驟見那匹白練凌空一折,再次射瞭過來,這回越發疾厲,發如股令人心寒的嘯聲。
“娘!是我!”雪若提聲大喊。
白練驀然頓住,現出一柄寶刀來,刃長尺許,寒光照人,尖鋒僅距小玄眉心寸許。
“娘,你在哪裡?”雪若四下張望。
寶刀徐徐調頭,由慢變快朝上方飛去。
小玄猶僵直著身子,心中大為贊嘆:“不知那刀是兵器還是法寶?竟能煉得如此收發自如,真是絕瞭!”
雪若抬起頭,循寶刀飛走的方向望去,忽爾歡喜滿面,從小玄臂灣裡掙出,縱身飛起,沿山脊朝上方飄去。
“原來雪妃有這麼好的身法……”小玄微愕,見山脊高處大巖上立著一人,身姿綽約,裳飄帶舞隨風輕揚。
雪若飛到大巖上,一頭撲入那人懷中,顫聲叫道:“娘!”
巖上人正是百寶娘娘,張臂抱住女兒,驚道:“雪兒,你怎來瞭?”
“我送燈來給爹爹!”雪若答。
“真是胡鬧,皇上怎肯讓你自個來雲州?”百寶娘娘訝道。
“孩兒是……是偷偷出來的。”雪若道。
“你瞞著宮裡偷偷出來的?”百寶娘娘心頭一懸,追問道:“皇上不知道你出宮?”
“他知道。”雪若遲疑瞭下。
“皇上知道還放你來這裡,當真是糊塗瞭!”百寶娘娘蹙眉道,心念電轉:“皇上先前將她打入冷宮,今又任她身涉險地,可見已完全不放在心上瞭……”
雪若默不作聲。
“那人是誰?”百寶娘娘瞥瞭眼下邊的小玄。
“宮裡的。”雪若含糊應,朝底下喊,“上來呀!”
小玄凌空縱起,亦朝大巖飛來。
“皇上隻派他一個護送你來雲州?”百寶娘娘道,適才她在高處,已遠遠瞧見小玄沖破眾駮騎兵的包抄及在石人群中周旋的情形,隻道是宮裡禁衛中的高手。
“有他一個便夠瞭。”雪若微笑應。能得天子做保鏢,還有啥能比這更滿足的?
小玄飄飄然落到巖上。
“我娘親。”雪若故作介紹,明知皇帝是見過父母的。
“這便是我丈母娘瞭!”小玄心中亂跳,朝百寶娘娘躬身行瞭個大禮,歡喜道:“在下見過程夫人!”
“他叫……叫……”雪若一時不知跟母親如何說好。
“小人姓崔。”小玄接過話道,悄朝百寶娘娘望去,見她頭挽驚鵠髻,鬢上斜簪一柄白鶴釵,蛾眉帶秀,鳳眼含情,月光灑落,面頰上竟隱生華彩。一襲霞霓淡絳紗衫,腰間圍著條寬大的飛鸞巾,幾束至飽滿滾碩的酥胸下,襯得峰巒驚聳,直如海外仙真天上神妃,心跳道:“我丈母娘可美得很啊,難怪水兒同雪妃都如此好看!”
“崔公子身手瞭得,不知哪座名山,師承何人?”百寶娘娘道,細瞧面前男兒,見其眉軒目秀腰挺背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裡,卻自器宇非凡,不由暗暗稱奇。
“在下原在閣山靈寶宮修行,恩師抱雪真人。”小玄胡亂道。
“難得。”百寶娘娘點點頭,靈寶宮乏善可陳,對宮裡人亦不便多問,轉對女兒道:“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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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星嶺高處。
嶺坡上,原本茂密的林木幾乎給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遍野的帳篷及木棚,在一堆堆篝火旁,擠滿瞭殘兵敗將,人人目光呆滯神色黯然,擺放身畔的兵器非折即損,衣甲上沾染著濃淡不一的血跡,觸目驚心。
“爹爹在哪裡?”雪若問,心中越發憂急。
百寶娘娘沒有回答,隻把兩人帶到一座最大的營帳前。
營帳外或坐或臥著許多將領及守衛,見瞭百寶娘娘,紛紛起身行禮。
小玄見這些人亦多多少少負瞭傷,且都面帶倦色,但從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氣魄與威勢看,便知他們是身經百戰的將士。
三人進入營帳,內裡還有數員大將,正守在一張簡易的床榻旁,見百寶娘娘進來,亦皆起身相迎。
“夫人辛苦,將士不力,又勞夫人親自退敵。”為首一將愧色道,其餘幾人也皆滿面歉疚。
說話的是個相貌清雅的中年將領,名叫奚舜卿,官拜功曹參軍,行事幹練足智多謀,已追隨程兆琦多年,戰功赫赫。
“這些天來,連番惡戰,全仗大傢浴血拚殺,方能堅持到今日,諸位將軍不必負疚。”百寶娘娘道,說著把女兒向眾將引介,生怕眾將驚訝,隻簡略道:“此乃小女,專從玉京為元帥送回天燈而來。”
眾將紛紛回禮,大喜道:“寶燈到瞭,必同往時一般,元帥愈復可期!”
程兆琦有五位夫人,隻排序次不分正偏,子女眾多,眾將無一想到來的竟是帝妃。見雪若與小玄神貌不俗,皆忖多半同元帥及幾位夫人一樣,亦為仙道中人,雖是如此,也不禁暗詫他們是如何沖過重圍的。
百寶娘娘續道:“回天燈既到,妾身今晚要為元帥施法療傷,諸位不必再守此處,都請回帳歇息吧,明日多半還有惡戰。”
眾將聽瞭,遂躬身告辭,一同退出帳去。
百寶娘娘待眾將出帳,方把女兒同小玄引到床邊。
雪若低呼一聲,身子不住輕抖。
小玄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驚,隻見床上那人白發稀疏,眼眶深陷,氣若遊絲地躺在那裡,已深陷昏迷,哪裡還有丁點皇朝棟梁大軍統帥的影跡,分明是個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
“爹爹怎會變成這樣?”雪若撲跪床邊,撫抱著被褥淚如雨下。
百寶娘娘長嘆一聲,半晌方語:“那夜遭伏,大軍陷入重圍,雲州兵顯是盯上瞭你爹爹,四面八方潮水般掩來,雖有眾將拚死相護,你爹爹仍多處受創,但均非致命之傷……”
雪若抑聲低泣。
百寶娘娘繼道:“拚殺至後半夜,各部傷亡慘重,但總算打開瞭個缺口,你爹爹率軍沖出,沒想這時來瞭個惡魔,倏從空降,你爹爹猝不及防,終遭毒手,天靈中瞭一杖。”
“那惡魔是誰?”雪若顫聲問。
“不認得。”百寶娘娘搖搖頭,道:“之前兩軍對壘數月,那惡魔從未露過面,隻聽敵軍當中,有人喚他世尊大人。”
小玄同雪若猛然想起,在南宮陽營中,曾聽見過這個稱呼。
“那惡魔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百寶娘娘閉目道,“他額心生著一隻邪眼,能勾魂魄,手執一杖,杖首是一對黑焰繚繞的日月。”
“三隻眼?”小玄心中大訝。
“後來呢?”雪若問。
“那惡魔吃瞭我一記心意斬,亂中走瞭。你爹爹支撐不住,率部在這墜星嶺上據險相抗,當夜傷勢便開始惡化,每天都以數月甚至數年的速度老去。”百寶娘娘望著枯槁如朽木的丈夫,眼底掠過抹濃濃的哀傷。
“娘親可查出是何邪術所為?”雪若道,俯下身撿起掉落枕邊的一縷白發,凝目細觀。
“今趟的傷著實詭異,我已試過許多丹藥,皆盡不見效果。”百寶娘娘搖瞭下頭道,面色無比凝重:“我隻怕那惡魔手中之杖,是……是……”
“娘,是什麼?”雪妃心中一緊。
“是那傳說中的惡寶。”百寶娘娘沉聲道,“巫帝曾有一杖,名曰——歲月,此寶惡名遠播,據傳能令人光陰似箭,倏忽老去,中者無解。”
雪若臉色蒼白。
“隻是那惡寶已於巫帝敗逃玄冥時丟失,億萬年來從未再現世間,那惡魔之杖,未必是此物。”百寶娘娘凝眉道。
雪若猶驚魂不定。
“你師公通曉百傢術數,見識廣博,倘若他老人傢在此就好瞭。”百寶娘娘嘆道。
“回天燈乃師公所賜,既能吊住魂魄,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功,定可救回爹爹!”雪若道,話雖如此,心中卻無多少把握,因為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切與尋常的內外傷大為迥異。
她心中忽然一動,迅從白狐香囊中摸出一隻小瓷瓶,道:“娘,來此途中,孩兒還遇見瞭水若,她為爹爹求到一滴師門的仙液,因與門人一道,暫時無法脫身,要我先行送過來。”
“我的好孩兒,真難為她瞭!”百寶娘娘眼圈發紅,想起這女兒自幼便給送到山上修行,夫妻倆又長年在外征戰,這些年來相聚之日屈指可數,不禁心如刀割。
“水若說,這丹液叫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們雙管齊下,或有奇效!”雪若說著,再啟狐囊,默頌禁咒,手中忽然多瞭盞蓮狀寶燈,通體青碧,散發著一團淡淡的暈芒。
“我現在就祭燈救你爹爹。”百寶娘娘對雪若道,“這期間不容絲毫幹擾,須得有人護法。”
“這個交給我好瞭!”小玄忙道。
“那就有勞崔公子瞭。”百寶娘娘道,從女兒手上接過瓷瓶,問瞭用法,將丈夫嘴巴撬開,捏碎丹丸,先把藏在其內的千珍守元露滴入丈夫口中,再又取瞭回天燈,口中念念有詞,運轉靈力,施起法來。
小玄同雪若守在一旁,驀見帳內碧光大盛,赫見水波灩瀲,荷葉田田,一片淺碧深綠中藏著數點嫣紅,周遭還有三、兩隻白鶴上下閑翔,仿佛到瞭仙境之中,心頭震憾,不知是真是幻。
百寶娘娘身影忽隱忽現,柔荑轉處,即有一抹抹青輝蕩出,回天燈便跟著飄然徐行,浮在程兆琦上方來回挪移。
小玄隻覺通體清涼,真個如浸綠波碧水,見前邊就有綠荷一莖,伸手摸去,然卻空無一物,心道:“果然是幻境!”
雪妃睨見,嫣然一笑,轉目繼觀母親施法。
小玄臉上微微一熱,也去看百寶娘娘,見她尖尖十指如蘭收放,時如蛺蝶穿花,時若嫩柳拂水,在空中編織出一個個光色各異轉眼即逝的符印,玉腕偶抬高處,羅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得耀目的雪臂來,令人乍然心跳。
小玄屏息靜氣地盯著。
眼前的母女倆本就動人,此時於浮光掠影的結界當中,直如沐霞天妃臨波仙子,著實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