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後,天剛黎明,大船停泊在岸邊。李瑟、楊盈雲二人一起上岸,腳踏實地,頓時感覺大不相同,有一種舒心的感覺。
楊盈雲道:“還有不遠就可以到傢瞭,你千裡相送,又幫我抵擋強敵,這叫我如何才能報答你呢?”
李瑟道:“姐姐對我的恩情不小,我還沒都說報答的話呢!”假裝生氣地道:“若是姐姐再提到什麼恩德這樣的見外的話,我們就此別過,永不再見!”
楊盈雲微笑道:“是我不對。”可心裡想:“我就算不說,恐怕也要永別啦!”
她靜靜看著李瑟,在她眼中,李瑟給她的印象大有改變。以前的印象中,雖然他資質很好,但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但現在他可貴為六大門派的盟主,武功又臻化境,是新一代“刀君”,隻覺他自然流露出一股豪氣和凜凜雄威。
這等氣概,出自一個年輕俊美男子身上,便生出一種奇異的魔力,使她心波蕩漾,那滋味無法表達詮釋。何況她是劍後傳人,和刀君有著莫大的關系。以前李瑟積弱不堪,現在能和她武功高強時相匹配,而現在她虛弱不已,自然對她產生瞭一股強大的吸引力。
李瑟見楊盈雲微笑註視著他,哪裡知道她的心思,道:“姐姐是不是因為快回傢瞭,是以開心?”
楊盈雲道:“也不盡然。我在江湖浪蕩,已經快四年瞭。我入世遨遊,便是因為上乘劍道微妙奧秘,驪珠難得,才有浪跡人間之舉。這次回來,雖然有些欣喜,但還有羞愧,因為我修為到底沒有什麼大的突破。”
李瑟道:“原來如此,世間人事紛擾,足以動心亂性。至高無上的劍道,從塵俗而超脫出來,原非易事。說不定你回去之後,閉門修煉,便會發覺有大進步瞭呢!”
楊盈雲道:“隱湖雖然聞名江湖,但敝師門閉關自守,隻有極少人出世,已歷數代,但仍然得窺大道之人無幾,可見此事之難。我師父和你師父淵源深厚,她修為那麼高深,仍舊不能再進一步,我資質差師父很多,看來是不能夠有什麼進步啦!真是辜負師父的教誨。”
李瑟道:“姐姐多心瞭。現在便下結論為時過早啊!我也在人間經歷瞭這麼多,感覺收
獲頗多,隻是沒有時間去修煉。我很熱切希望能得有那麼一天,擺脫瞭世間上一切愛恨恩仇,全心全意的去尋求至高無上的刀道,進而進軍天道。江湖上的奔波,以及一些纏綿刻骨的情意,都是攀登顛峰中的阻礙物,不可少,但不可留戀。現在姐姐可以回師門修煉,在人間全無一點牽累,有靜修隱參的機會,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楊盈雲道:“雖然我要離開江湖瞭,可是我就也要離開你瞭,你不想念我嗎?”
李瑟笑道:“雖然有些舍不得,但是姐姐這是為瞭永恒的快樂和幸福,我祝福姐姐,替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再說句實話,我內心覺得姐姐一直和我是在一起的,無論你在天涯海角。知己貴在知心啊!如此的話,我們豈不是超脫瞭凡俗的滯絆,少去瞭很多的煩惱?”
楊盈雲訝道:“你的話實在是有很多玄機,我暫時參不透。”
李瑟道:“我胡說八道,姐姐不要見怪才好。”
楊盈雲道:“可是我想到一點,那便是修煉仙道,定須斬斷世緣,無思無慮,即使是任何親朋的音容笑貌,最後都不會留存在心中,那時我會忘瞭你,你想到瞭嗎?”
李瑟一下呆瞭,忽然有些心煩意亂,難以自持瞭。
李瑟呆呆望著楊盈雲,心裡紛亂。楊盈雲忽然見他虎目之中,射出無限柔情,在她面上流動轉拂。
楊盈雲也為之一怔,芳心大亂,許許多多被她從心田上抹去的痕跡,都泛現於心田腦海之中。她深知李瑟眼中的柔情,並非純粹因自己而發,而是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追求仙道,最後也會要忘記世上所有的事情,他感念起平生足以憶念的和古香君她們的情事,每一宗每一件都令他難能割舍,是以化作無限柔情。
楊盈雲淡恬的性情竟也突然沸騰騷亂起來,於是急急忙忙用力抑制。
耳中卻又聽李瑟道:“是啊!別的人物事情不用說瞭,可是拿姐姐來說,如果到最後要你忘記我,或者我忘記你,那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啊!”
楊盈雲更是意亂情迷,自制的堤防崩潰瞭一大半。
李瑟輕嘆一聲,道:“姐姐一定怪責我言語放肆,可是我心裡真是這樣想的。姐姐要是生氣,盡管責罵,我絕不敢生嗔起怨”。
楊盈雲深深吸瞭一口氣,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李瑟你聽著,你這些話雖然本無他意,但卻足以妨礙我們的修為!如果我們無法自制,互相傾心愛慕,我想我們一生休想得窺至高無上的劍道刀道,近而失去瞭追求仙道的機會瞭。你會辜負你師父的期望,而我也背棄瞭師門,我們應該互相提醒,共同提防啊!”
楊盈雲的話雖然很嚴厲,可是她已透露出有向李瑟傾心愛慕的可能,但話中之意,卻嚴肅之極,關系之重大,也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得失成敗,而是牽涉到她師門的期望。
李瑟目瞪口呆,嘆道:“唉,對不起,真太對不起姐姐瞭,其實我心中對姐姐是種親人之間的關愛,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當你是我的唯一的親人,所以剛才放肆說出心中的感受,卻沒想到什麼後果。我從小和姐姐一樣,以追求仙道為最終的目標,怎麼會阻礙姐姐的修行呢?我希望姐姐能早日脫離苦海,像我師父一樣。如果那時,我還在人間私混,我會從心裡祝福姐姐的。”
他這些話一出,楊盈雲忽然間感到芳心酸楚,柔腸欲斷。隻因她已知道她此生唯一的,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的機會,已經消逝無蹤瞭,有如春夢秋雲,鳥跡魚落,永無痕跡。縱令是得窺大道,紅顏永駐,卻也不可再得到愛情瞭。
她深深的嘆息一聲,仰首望住夜空,那黑沉沉的一片,正如她的前途。雖然也有些星月微輝點綴,正如她得道之後,生涯之中方有些起伏,激起一點歡欣喜慰之情,但哪裡能與白晝之時,碧空萬裡、烈日高懸的情景可比呢?
男女間的愛情,宛如太陽,發散出眩目的光輝,以及無窮無盡的熱力,但楊盈雲卻永遠失去這些,她的一生,隻是漫漫長夜而已。但她為何不肯放棄她的努力師門的期望,她自小便幢憬的夢想,難道比得上太陽一般的愛情麼?
她的思想如巨浪翻滾,一些人事的影子,掠過她的心頭。她的思潮奔流不息,從前種種,今後種種,她以劍心空靈般的慧心,竟已洞悉無遺。
李瑟默然不語,他雖然也有一份失落,但卻不致達到悲感的地步。他望住這個風姿綽約、儀態萬千的美女。但覺她一如雲間仙子那般飄渺迷幻,使他無法生出占有之想。
二人都沉默瞭良久,最後楊盈雲伸出手來,道:“我們走吧!”
李瑟背起楊盈雲,按楊盈雲的指點走去。二人雖然肌膚相親,但是都覺得隔瞭一座山一樣,非常遙遠。
日暮時分,二人在一處山洞住下,楊盈雲茫然喃喃道:“明天我就可以回到師門瞭,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
李瑟今天才明白楊盈雲的心思,知道她對於成仙還心懷疑慮,或者說她對世間還有留戀之處,這是修道的大忌。
李瑟勸道:“姐姐,我很羨慕你,經歷世情之後,可以回山潛修。成仙是最快樂的事情,你此刻還有疑惑,等到你內心體會到那些非同人間的快樂之後,你就知道好處瞭。我暫時還擺脫不瞭人間的事情,隻能混跡其中,也許我修為不夠,老天還在磨練我,可是姐姐就不同,如果你能再進一步,錦繡前程可期,為什麼不加一把勁呢?”
楊盈雲露出笑容,道:“是呀!多謝你的提醒。”心裡卻想:“他這麼勸我,原來他對我當真沒有愛情!這是一個多麼可悲的事實啊!”
她默默想起從前的種種:為瞭撮合冷如雪,她所做的事情;為瞭讓公主更加愛李瑟,她教訓公主,讓她知道什麼是愛……所有的一切,都是希望李瑟幸福,能有更多的女人喜歡他。但是為什麼這樣做呢?原來我心裡還是放不下他,所以給他找更多的女人來強迫自己忘瞭他啊!
楊盈雲終於有些明白過來,心裡念道:“原來我和古香君一樣啊!她讓他娶盡美女是為瞭不讓他成仙。我呢?是讓自己忘記他,但都是因為愛他的緣故啊!”
楊盈雲憂傷地白瞭李瑟一眼,李瑟見楊盈雲眼含深意,摸不著頭腦,不敢貿然說話,隻好發呆。
楊盈雲忽然又想:“李瑟雖然是個好男子,但是才華容貌比的上他的就算不多,但總有幾個,我為什麼偏偏喜歡他呢?是啦!刀君劍後是註定要互相糾葛的,我從小練劍的時候便知道世上有個他,原來這是老天的安排。世人都有情侶,並不是因為好與壞的緣故,因為比你的愛人強很多的人有很多,但為什麼你隻喜歡他呢?那是因為緣分的緣故,這都是老天的安排啊!”
楊盈雲越想越亂,面色潮紅,李瑟望見,終於忍不住關心道:“姐姐,你怎麼瞭?是不是傷勢重瞭?”
楊盈雲轉過臉去,道:“不是,我累瞭。我們休息吧!”合衣睡下。
李瑟不敢多問,自行走到離她遠一點的地方,打坐練功。
過瞭不知道多少時間,李瑟忽然覺得不對,連忙睜開眼來,果然楊盈雲芳蹤杳然,不知去向。
李瑟非常震驚,如果是敵人把她搶走,能神不知鬼不覺,那敵人得多強大?如果是她自己走的,那到底是為什麼?
李瑟先不想這些,運功搜索,可是毫無感覺,他和楊盈雲因為武功淵源的緣故,就算遠離千裡,也有感覺的,但此刻楊盈雲就像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李瑟大驚,驚慌之下,在附近四處飛奔尋找,又喊又叫,狀若瘋狂,可是哪裡有楊盈雲的蹤影呢?
李瑟頹然坐地,淚流滿面,仰望蒼彎,但見廣大神秘,心裡一點楊盈雲還活在世上的感覺都沒有,他們就像是天人永隔瞭一樣。李瑟仰天大嘯起來。
原來楊盈雲睡不著,越想越不是滋味,悄悄走出,微風吹來,她冷靜下來,心想:“我何不神遊一番,讓他知道我們人天隔斷的滋味,看看他是否對我無情?”
楊盈雲找到一處破廟,便斷絕人氣,神魂出殼,看到瞭李瑟以為她消失人間的一切情狀楊盈雲心中頓覺欣慰,心想:“他還是在乎我的,可惜他顧忌太多瞭。”
楊盈雲忽覺有些不妥,連忙回到廟裡,隻見一個乞丐來到瞭她的身體邊。
那乞丐見一個美女睡在廟中,呼喊瞭幾聲不見動靜,隻見她櫻桃小口,紅艷欲滴,臉上皮膚白中透紅,潤膩無比,吹彈得破,一頭烏黑的青絲,顯出無限風姿,身上套著玄色花綢裙子,嫵媚之極。袖中露出的手腕,細膩白嫩,乞丐看呆瞭。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美女,美艷端莊得讓人不敢近前,他在旁邊守瞭好久,見沒有任何動靜,慢慢地色膽終於大過瞭理智,他走到跟前,先輕輕觸動,最後終於動手解起衣裳來羅衫半開的時候,楊盈雲回到身體,起身一推,同時驚叫。
那乞丐嚇的趴在地上好久不敢動彈,隻是嘴上道:“小姐饒命,我一時頭昏,我沒做什麼啊!”
楊盈雲道:“你還不快走?”那乞丐連滾帶爬地望外奔。
這時李瑟已呼嘯而至,喊道:“姐姐,你還好嗎?”同時發招打那乞丐。
楊盈雲連忙呼道:“放瞭他吧!他沒做什麼事!”
李瑟飄然來到楊盈雲身邊,幫她把衣服合上。
楊盈雲投身到李瑟懷裡,道:“我怕!你抱緊我!”
李瑟這才從驚魂中蘇醒過來,覺得懷中的楊盈雲有一種別樣的風情,這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
可是李瑟卻無法生出邪念,隻是緊緊抱著楊盈雲,怕失去她一樣,怕一松手,她就會如空氣般消失。
楊盈雲輕輕呢喃,道:“你若是放我回師門,便是永遠不能再見瞭,你可知道?”
李瑟不由得目瞪口呆,楊盈雲的情誼還用再說別的什麼話嗎?他良久無法作答。他知道她說的對,如果她回師門,他和她之間就算從此不人天永隔,但近在咫尺,卻遠比天涯。
因為他們既然要上窺仙道,定須割棄一切世情,尤其是他們二人之間,更不容情緣滋長,是以也就等於陰陽分界,人天阻隔瞭。李瑟一直對楊盈雲念念不忘,印象至深。天地間異性相吸乃是不易之理,特別是他們的年齡才貌都旗鼓相當,李瑟生出好述之心,實是人情之常。雖說他妻妾成群,又都人上之人,可是和楊盈雲比起來,還是大大不如。
而且心中此情,卻絕不因她們而消淡。
他在一剎那間想瞭很多很多,假如他是個放縱不羈的浪子,或者是個自私的小人,他就不會如此艱於決定瞭。那樣就算楊盈雲對他不是情意深厚,他都可以涎臉賴皮的向她死纏,說出心中的情意,說不定她忽然軟化,投入他的懷中。但李瑟自然不是這種人,他所要求的一切,尤其是涉及男女之情,一定要水到渠成,純出自然,決計不肯有絲毫勉強才行。
而且楊盈雲要追求仙道,如果一個回答不好,反而害瞭她,那如何是好?
他的一轉念間,一句話,即將決定他們終身的命運。楊盈雲見他退退不曾作答,領悟到他必是對自己大有情份,才會如此。因此之故,她芳心中有如倒翻瞭五味醋,酸甜苦辣咸都齊全瞭。
她暗暗想道:“他將如何回答我呢?是不放我,從此雙宿雙飛,還是任我離開,讓我獨自追求仙道?現在已開始向命運之神挑戰!從種種跡象來看,老天在我們出生的一刻就有意安排我和他邂逅相逢,再發展下去。可能我和他結為鴛盟而放棄瞭至高無上的仙道!古往今來,誰能毅然棄絕瞭愛情,誰能擊破這進修之路上的障礙?”
她搖搖頭,又想道:“雖然古往今來,極少大智大慧之人,看破瞭世情,跳出紅塵。但他們在跳出塵俗之時,必定遭遇到很有利的環境條件,才辦得到。李瑟的師父,遇到瞭離奇的遭遇,等到七十歲,才追求仙道,才有成仙的機緣。而我和他硬是與命運抗爭,在青春年少時,要克服種種遐思和欲望。”
李瑟在嘆息瞭好多聲之後,忽然沉重地道:“我也舍不得姐姐,可是想到姐姐是在追求很多人一生都沒有機會觸及的大道,我就會欣慰,我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來強留姐姐。”
一經決定,楊盈雲反而立時恢復瞭平日的恬淡冷靜,這個惱人的問題,起碼暫時不會再困擾她瞭。她的勇氣,實是舉世罕有匹儔。
她淡淡一笑,道:“好極瞭,我總算沒有牽掛啦!”說完依偎在李瑟懷裡。
二人一起走在通望隱湖的臺階上。
楊盈雲道:“一個人的性格養成以後,很難改變。就算他能洞悉一切世情,可是做起來還是會被性格所制約。男子漢要有擔當,想要的事情就要去做,這也顧及,那也顧及,到頭來不免一場空,空留悔恨。”
楊盈雲微笑對李瑟道:“請你止步吧!我就要到瞭。敝師門還從未請外間男子進去過,請你原諒。”
李瑟道:“那姐姐慢走。”
李瑟眼看著楊盈雲緩慢地消失在眼前,連背影都看不見瞭。李瑟心中一片惆悵。
正是:情關易過,恨海難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