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天江蜿蜒萬裡,自西向東橫貫華夏大地入海,養育著這片富饒而滄桑的土地。
漢江發源於關中一帶,奔流離開八百裡秦嶺,自北而南匯入葬天江中遊。離開長安,在荊州一地的百姓們稱這條河流為夏水。兩河流域邊地勢平坦,沃野千裡,交匯之處更是通商的絕佳口岸。於是前朝皇帝發現瞭這塊風水寶地,夏口城就建在夏水與葬天江邊,扼守兩江。
連天的烽火,這座古老,繁榮而文化燦爛的城邦同樣無可避免。夏口,如同荊州的門戶,占據天險,進可攻,退可守。荊州牧夏文成在兵力捉襟見肘,糧草供應不濟時,依然囤重兵五萬,撥付足以支撐一年的糧草於夏口。這一處的重要,可見一斑。
夏口守軍在陸菲嫣領軍抵達前就加強瞭江邊守備。漢江兩岸與葬天江渡口都駐紮瞭兵力,欒采晴當日定下計策,趁夜以陷陣營五百將士為前鋒,強攻葬天江至漢江西岸渡口。夏口軍似乎並無死戰的決心,隻想守穩夏口城。兩處渡口八千的駐軍擋不住火力全開的陷陣營,血戰一夜,傷亡二千餘就退回夏口城。
考量地形之後,欒采晴認為背水結營。這裡地勢不好,且盛軍遠來疲乏,又廝殺瞭一場,更需休整,此時不宜將自己置身險地。於是三萬盛軍在夏水以西紮營,是夜夏口軍又將夏水東渡口占瞭回去,兩軍隔江相望。兵力的差距,陸菲嫣無力下達強行攻城的將令。但她的任務,是牢牢盯死夏口守軍,絕不放一兵一卒往南郡去。
“宿星辰,這人本事大不到哪裡去,就是狡猾得很。”欒采晴對燕軍將領瞭如指掌,道:“我們在這裡看住他,他也沒想和我們死戰,隻想守夏口城。”
“何以見得?”
“這人性子本來就謹慎,說膽小都不為過。你們懂得吧?越狡猾的人就越膽小!”欒采晴如數傢珍,道:“燕軍疲弱,這等人隻會想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乖乖守著夏口,除非有個什麼上峰之令,讓他照令執行,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凈。否則,他就老老實實呆在這裡,順道拖著我們,哪怕最後夏口丟瞭,隻要丟得比南郡晚,照樣罰不著他。”
陸菲嫣,倪妙筠與眾將士一同笑瞭起來。這種人不是沒見過,世上多得很。這種事更不消說,自傢有時也泛類似的心思。
“所以我們來個虛張聲勢?留著點兵馬在這裡嚇唬他,悄悄搬兵回去攻南郡?”
“哎呀,說瞭他這人狡猾,沒那麼容易騙過。想要騙過他,就要先徹底嚇破他的膽子。”欒采晴舉目一掃,目光又略見黯淡下來。
“哦?軍師可有計策瞭?”
“暫時沒有。”欒采晴雙手一攤,見眾人都露出個“嗨”的神情,又道:“辦法有很多,眼下沒有合適的,得休整過後再行定奪。”
“嗯,欒軍師所言極是。”陸菲嫣安撫眾將道:“此一回大戰將錨定乾坤,荊州,徐州,每一處都不可出錯,切忌心急。”
是夜,江邊起瞭大霧,夏口軍仗著地形精熟,趁黑發動夜襲。盛軍防禦嚴密,及時接戰,兩邊在大霧中俱有些亂。不知燕軍有多少,隻見箭如飛蝗,欒采晴下令穩守大營暫不出擊,隻以弓箭反擊。交戰半夜各自罷兵。
這下盛軍徹底明白對手不是易於之輩,均收起輕視之心,更佩服欒采晴算無遺策。
若大營設在東岸,盛軍背水為陣退無可退,隻得出兵反擊。大霧中目不能視物,傷亡必定慘重。而宿星辰的狡猾也可見一斑,但有戰機,他一樣會出兵試探。這樣的事情,今夜有一次,日後就一樣會有。若盛軍虛設營寨調兵向西,光從兩邊射出的箭枝就可大致判斷軍士數量,瞞不過他。
南郡與夏口兩處盛軍每日互相報信,得知兩處都暫入僵局,均有憂心暗藏。
此後夏口一地幾度試探接戰,互相都沒討得太多便宜。倒是春末時節,兩江交匯之地三不五時就起大霧,這一回更是一連三日不散,燕盛兩軍均罷兵不戰。
“這樣下去,拖著夏口軍不成問題。就是雁兒那邊咱們顧不上瞭。”陸菲嫣深信韓歸雁之能,她既然佈置拖住夏口,隻要能辦到這一點,剩下倒不用操心。
“世易時移,雁兒也未必想到這裡的狀況。”欒采晴連著多日下令不斷,一直沒能好好歇息,雙目都泛起血絲,她在地圖上重重拍瞭拍,向陸菲嫣與倪妙筠道:“你們來下決斷,夏口城,我們要不要?”
陸菲嫣與倪妙筠一齊吃瞭一驚,全沒想到忽然之間,欒采晴竟在心中籌劃奪取夏口城。
“若有良機,當然要得!”陸菲嫣與倪妙筠對視一眼,瞬間都下定決心。
“不但能得,而且若我所料不錯,還是唾手可得!”欒采晴指著地圖上蜿蜒如龍的夏水,道:“江邊連日大霧彌漫,水氣如此之重,不日就有連場暴雨。漢江自古以來都是魚米之鄉,水患也從沒斷過。夏口城建在江邊,咱們掘斷江堤,放水淹沒夏口,城中必定一團大亂,待大水退去瞭攻城,豈不是唾手可得?”
“就這麼辦!”
這麼做原本有傷天和,但吳府中人早明白亂世之中,多亂一日就有更多傷天和的事情發生,亂麻需用快刀的道理。慈不掌兵,有些事情是非難斷,唯需取舍。
於陽城下,韓歸雁戰一日,歇三日。夏文成第一戰吃瞭大虧,手下輕騎折損近半,從此之後穩守城池不再出戰。於陽城頭架起連排的高臺,弓手登高之後射程更遠。
韓歸雁則命重甲兵舉盾架起一道天橋,遮護下方的投石車拽手,發石攻擊城墻。一方面消耗於陽城內的箭矢,另一方面眼看堅固的城池也漸漸地百孔千瘡。可惜的是南郡地勢平坦,多為泥土,石料采集困難。否則光用投石車沒日沒夜地砸,遲早也把於陽砸塌。
其後連著半月的雨天,雨勢雖不算太大,但是淅淅瀝瀝地不停歇。道路泥濘不堪,多處積水,盛軍移兵高處駐紮,暫止刀兵。
南郡與夏口雖占優勢,進展不算順暢,唯一的好消息來自祝雅瞳。
北口山道乃秦川至南郡的咽喉,山道狹窄崎嶇難行。祝雅瞳依山紮寨,恰似扼住咽喉。燕軍派遣來支援南郡的部隊實在不多,可見兵力上捉襟見肘。
第一撥支援被祝雅瞳輕松打退,若不是來將機靈,一見祝雅瞳立刻後退,且各類軍資遠遠地落在後面,令盛軍搶奪不及,損失還要更慘重些。祝雅瞳也暗道可惜,她不太擅長指揮軍伍作戰,這一戰本該放過打頭陣的燕軍,待大部隊與軍資到來後再動手……
不過對大局並無影響,韓歸雁原本就是命她不許放一兵一卒過去。自祝雅瞳坐鎮此地,燕軍前後試探著來瞭五撥人馬,也裝模作樣地沖擊瞭幾回盛軍軍陣。發現打不動,掉頭就原路返回。看這樣子,先保存自己的軍伍軍資為先,至於南郡不南郡,自求多福吧。
就算朝堂上爭執起來,也是一句“祝雅瞳領軍占據地利,久攻不下,損傷過半,不得不撤軍。”若有人不服氣,那不妨去和祝雅瞳交交手,看看誰的能耐更大些。
西路穩若泰山,也給韓歸雁吃下一顆定心丸。但是東路一連數日沒有消息再傳來,聽聞夏水一帶暴雨連連,已經出不來人。暴雨必伴雷鳴電閃,撲天雕也不敢飛。
又過瞭十餘日,雨水已歇,烈日高照。在夏口戰場的【氣沖霄漢】柳鵬程忽然跌跌撞撞地高舉令旗沖進大營,高喊著要見韓歸雁。
進瞭大帳,柳鵬程不及喘一口氣,喝一口水,貼肉取出火漆密封的信件,道:“韓將軍,陸仙子與欒軍師,倪監軍已攻破夏口城。夏水暴漲,欒軍師定計掘開堤防,水灌夏口,燕軍大亂。陸仙子率先殺入城中斬關落鎖,將士們一鼓作氣,夏口守軍大敗。五萬軍此前在洪水中已折損近半,又有近半歸降,僅夏口太守宿星辰帶少量殘部棄城潰逃。欒軍師下令不追,柴郡來軍接守夏口,欒軍師言兵貴神速,夏口失守一事南郡尚未知悉。陸仙子正率軍火速趕來南郡,約莫八日之後抵達,沿途遍撒獵鷹,截擊南陽往南郡的信使,先遣屬下前來報信!”
“好!”韓歸雁重重一握粉拳,道:“傳我將令,升帳!”
諸將羅列,韓歸雁已看到奪取南郡的希望,將略在胸,已智珠在握。
“於右崢!”
“在。”
“明日率軍攻城,一日兩戰,許敗不許勝!”
“得令。”
“吳征。”
“在。”
“分兵一萬,要什麼人你挑,我再遣林錦兒助你。四日後趁夜出發,星夜趕往作塘,先立營寨!如若燕軍來攻,務須穩守營寨不可貪功。如燕軍龜縮不出,穩固營寨後即起攻城,一樣許敗不許勝!待祝雅瞳引軍來援,兩軍匯齊再攻作塘!仍然許敗不許勝。務須擔心,我這裡自有安排接應。”
“得令。”
“墨雨新。”
“在。”
“你去傳令祝雅瞳悄悄回軍,切記,不可一次撤退,需每夜減兵,分批漸次而行!七日之後午間務必趕到作塘,協同吳征進攻作塘。”
“得令。”
“邱萬裡。”
“在。”
“你攜我密信立刻去見陸菲嫣,依令行事。”
“得令。”
分撥已畢,諸軍各做差遣。吳征身上壓力甚重,不僅要孤軍深入攻打作塘堅城,不允許拿下,還要盡量減少損失。說不得,隻有他自己場場親自上陣,才能壓住陣勢不亂。吳征點瞭七百名陷陣營高手,又調騎軍一千。其後韓歸雁日日向他面授機宜,吳征用心記憶,還用提筆一一記瞭下來。
“第一回當大將獨自領軍野戰,感覺怎麼樣?”
“什麼事都要有第一回嘛。”吳征輕松地笑瞭笑,拍瞭拍胸口藏好的應對策略,道:“跟著你們學瞭那麼久,大兵團我弄不來,萬餘軍馬還是可以的。放心,我親自做先鋒,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你別瞎逞能。”韓歸雁白瞭他一眼,道:“堅持兩日,我就來。”
“別說戰場兩日。”吳征湊在韓歸雁耳邊道:“就算在你床上七日,我也堅持得下來。”
“去。”韓歸雁臉上火燒,在他腰際擰瞭一下,道:“專心作戰,別想有的沒的。”
“韓將軍放心,吳某在作塘恭候大駕!”
於陽城之戰已打瞭四日,兩軍各有傷亡。吳征每日都會參與,進攻於陽城頭,於他而言就像之後將在作塘攻防的預演。
連戰三日,盛軍疲憊不堪,第四日終於停戰。燕軍原本以逸待勞,居高臨下,近日來交戰占瞭些便宜,見盛軍停手,夏文成下令嚴加戒備,並沒昏瞭頭出城與盛軍野戰。
是夜盛軍一萬人趁著黑夜離開大營,兜瞭個大圈子向北進發,要在第二日夜間趕到作塘城。
盛軍圍攻於陽,作塘一帶先前隻佈置瞭些哨探。而燕軍固守作塘,城外星星點點撒開多個小軍營。
雖有陷陣營高手充當斥候之職在前方開路,吳征的一萬軍還是天一亮就暴露瞭行蹤,消息很快傳到作塘與於陽。作塘守將秋弘揚聽聞來軍隻一萬,很是猶豫。作塘裡有守軍三萬,兵力三倍之多,守城綽綽有餘,出城野戰半點不懼。
是守,還是攻出去吃掉這支盛軍,秋弘揚一時兩難。躊躇瞭半日,終於下定決心!
吳征逼近作塘時已是傍晚,一日馬不停蹄的奔波,人困馬乏。離作塘五十裡之外,前方哨探來報,作塘城池外的軍營合兵一處,城內還有大批軍士出城正在整軍列陣。
吳征急令就地結寨。燕將秋弘揚果如韓歸雁所料,不會怯懦地死守作塘,也不會被他吳征的威名嚇破膽子,會仗著兵力出城野戰。韓歸雁千叮嚀萬囑咐要先立穩寨柵,正是安身之本。
塊壘,鹿角,盛軍知道即將有一場硬仗,人人動手,迅速搭起一座簡易的大營。兩個時辰之後夜色已黑,就聽遠處鼓角連連,腳步聲響徹天際,似連大地都在震顫。
“就位!”
軍令已下,盛軍將士胡亂塞瞭幾口幹糧,分批據守四面營寨。齊雪峰與莊東很快探查完畢,回報道:“大人,燕軍約莫二萬之數,離此地十裡,看陣勢要四面圍攻!”
“要趁我們立足不穩,打個措手不及。”遠處的燕軍火把通明,照得那一片天地猶如白晝。又像數十條蜿蜒的火龍,正席卷而來。吳征遙遙凝望,道:“傳我軍令,閉瞭寨門,偃旗息鼓,篝火不許點燃,隻許持少量火把!”
盛軍大營剛剛立起,護營的壕溝隻挖瞭一小段,更沒時間埋下頂墻陷阱。能憑依的隻有營壘與鹿角,還有倉促搭起的簡易高臺。至於易燃的營帳,壓根就沒有立起,其餘軍資糧草都集中在大營中央。
燕軍步步緊逼,半個時辰後已能看見舉著通明火光的軍士。火把照耀著寒森森的刀槍劍戟,一片肅殺。
“熄火。”吳征一聲令下,盛軍大營裡寥寥無幾的火把也全數熄滅,被籠罩在一團黑暗裡。吳征登上營中高臺,居高臨下,反將火把通明的燕軍陣勢看得清清楚楚,道:“傳令將校,不許亂放箭,待敵軍靠近瞭再射!”
吳征見北寨外面囤積瞭大量燕兵,知道這裡會是主攻的方向,遂帶著莊東宇齊雪峰躍下中軍高臺,前往北寨。
“征兒。”林錦兒身披輕甲跟瞭上來。
“師娘?”吳征疑惑,他原本安排林錦兒坐鎮中軍,掌管三千備用軍,以應不時之需,見狀道:“中軍怎麼瞭?”
“沒事,齊寒山在,我在那裡沒用。還是隨著你,幫你的忙。”
吳征皺瞭皺眉,幸虧大營裡漆黑一團,即便就在身邊也不易看清神色。讓林錦兒在中軍,自是要護她周全,眼看林錦兒不允,一時不知如何勸說才好。
“在你眼裡,師娘是不是武功很差,很沒用?”
自小養大的孩子,不用看也猜得到,吳征知道自己瞞不過林錦兒,道:“這營裡除瞭我,師娘就是第一高手。”
“那師娘還需要你時時照應,一點都幫不上你的忙?”
吳征語塞,片刻間想通,道:“好,那師娘隨我一起四處接應,我們先去北寨。”
燕軍火把通明,反把盛軍大營弄成瞭燈下黑,什麼都看不清。於是燕軍在箭尖裹上松脂引燃,紛紛射入盛軍大營。盛軍不得吳征將令,都伏低瞭藏在塊壘之後,鴉雀無聲。火箭落入大營,營中沒有引火之物,隻噗噗地自行燃燒。
在燕軍看來,盛軍大營空空蕩蕩,連鬼影都見不著,萬籟俱寂,仿佛一片死寨。於是燕軍再度引燃火箭平射,箭尖插入塊壘上的木板引燃,盛軍立刻用早備好的沙土迅速熄滅火焰,又藏身屏障之後。
燕軍借著射入營寨的些許火光,看清大營中立著些高臺,遂點火箭朝高臺射去。高臺巍立不動,射去的火箭有些偏瞭準頭,有些看去勢可以命中目標。可是一條鬼魅般的人影在高臺間閃動,火箭大部分被凌空擊落,少許射中的又被鬼影撲滅,大營裡仍然寂寂無聲。
秋弘揚見狀,下令重甲列陣近逼大營。從剛才的火光裡,他已看清盛軍大營匆匆搭建,壕溝挖得零零落落,隻有些鹿角防護。此刻他信心十足,以手中的兵力,大可以堂堂正正的進攻,就算不能攻破大營,也要盛軍傷亡慘重。
重甲舉著盾,踏著整齊的步伐步步為營地推進。盛軍緊瞭緊手中的兵器,都在等待吳征的號令。
“沒有我的號令,都不準現身!”吳征再次下達嚴令,又對林錦兒道:“師娘,等我放瞭信號,你就下令放箭。箭枝沒有射完之前,誰都不許踏出大營半步!莊東,齊雪峰,你們倆跟緊我師娘。”
“曉得瞭。”林錦兒略帶擔憂地看瞭吳征一眼,知道他要去做什麼,囑咐道:“小心在意。”
“師娘放心。”
吳征悄無聲息地滑過塊壘竄入壕溝,露出兩隻眼睛略一打量,盤算燕軍火把光照的范圍,貼著地面朝前匍匐而去。
燕軍進兵井然有序,前進一段,就發射一排火箭照亮一片土地,以免中瞭陷阱埋伏。吳征就躲在離大營最近的一排火箭前,待燕軍逼近到前,吳征忽然抽劍暴起。
寒芒厲厲,鬼魅般的身影掠過,三名軍士喉間忽然裂開,血箭狂噴!
“敵襲!敵襲!”
警戒聲大作,遇襲周邊的軍士亦反應迅速,白晝般的火光照耀下,吳征終於現出身形。重甲兵大盾頓地,手中長刀齊齊斬落。成排列陣,每把數十斤的大刀匹練一般,勢不可擋,便是沖鋒的戰馬也能劈成碎片。
林錦兒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火光之中,吳征居然不閃不避,隻是一個側身,兩柄長刀貼著他前心後背斬瞭下去。
長刀斬入地面,吳征長劍炸開個巨大的劍花,身周五名兵丁慘呼著倒地。盛軍將士見主將如此神勇,若不是礙於軍令早已大聲歡呼。
吳征殺開個缺口,不退反進,長劍在身周飛旋,竟然往燕軍陣中殺去。
“左右困住他!餘者前進,攻打大營!”秋弘揚深知吳征威名,知道想殺他難如登天,若被他一人之力就拖住進攻北營的大軍,士氣將受沉重打擊。
燕軍信號亮起,四面合圍的大軍開始邁著大步向盛軍大營挺進。吳征在敵陣裡沖殺,左右無一合之將,但一人之力焉能抵擋戰爭的滾滾車輪?深陷敵陣,吳征見狀施展身法,在重重包圍中又殺出一條血路,現身在燕軍戰陣與盛軍大營之間。
燕軍在不斷提速,準備沖擊大營。幸好黑夜之中視線不佳,兩隊遊騎隻在兩翼掠陣並未出擊,吳征見兩軍相距約五十步,箭雨正不斷落入盛軍大營,遂放出信號!
節奏不同的梆子與戰鼓聲大響,東南西三面大營的塊壘後盛軍探頭,亦挽強弓勁弩,朝燕軍平射!借著塊壘的掩護,盛軍在弓箭上大占上風,一排箭雨過去,燕軍頓時成片地傷亡。但燕軍反而加快瞭腳步,想要在箭雨中減少傷亡,隻有快速沖過去。
盛軍在陷陣營高手的帶領下頻頻發箭,不計其數的箭枝在夜空中亂飛,慘呼聲不斷。
唯獨北營的盛軍還未現身。吳征見三面齊動,竟然翻身又向燕軍大陣殺去。先前一輪交手,燕軍在吳征手下傷亡數十,秋弘揚應變足夠快,但是眼見傳說中戰神般的吳征就在眼前大肆屠戮,燕軍士氣豈能不受打擊。
北營是燕軍重兵集結之地,也是攻破大營的陣眼。此時北營距離敵軍不過四十步,重甲兵舉著大盾,縫隙間還有箭如飛蝗,吳征隨手揮劍撥打,看看敵軍接近,劍光一展,正是一招【神宵雷動】。
好似平地裡起瞭個霹靂,劍光沖天而起,耀目生輝。林錦兒還是第一次見到吳征施展昆侖鎮派絕學【正法五雷訣】,心中震撼,仿佛看見亡夫昔年威風凜凜的模樣。
劍氣縱橫,吳征不像祝雅瞳可以劍生玉芒。但是在火光映照之下,新打造的【昆吾劍】鋒銳遠勝從前,如一泓秋水中蓄著雷霆劍光,劍鋒到處,衣甲平過,血如泉湧。
吳征殺散面前的燕軍,但是陣列中其他燕軍已沖向北營。秋弘揚抽出隨身寶劍大喝道:“諸軍但有後退者,殺無赦!”
這將領異常悍勇,竟然催促座下戰馬向前軍沖去!在他的鼓舞與指揮下,燕軍大踏步前進,還分出兩路兵截斷吳征退路。但吳征的武功豈是普通兵丁可以阻擋?燕兵剛要合攏包圍,吳征返身又殺出條血路。
燕軍大兵壓境,吳征再無辦法,不再犯險,幾個縱躍回到北營塊壘之後。
“征兒,沒傷著吧?”吳征身上血染衣袍,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林錦兒心有餘悸,忙問道。
“沒有。”吳征搶過一把長弓,也不管準頭,弓弦隨拉隨放,隻管把狼牙箭不停向燕軍射去,大喝道:“放箭,放箭!把箭枝全部給我射光!”
北營將士憋瞭許久終於等來號令,吳征率先射出的狼牙箭勁急無比,竟然射透燕軍重甲,一連數人倒地,此前獨占燕軍之神勇無敵人人看在眼裡。盛軍士氣爆發,將士們大吼一聲,借著塊壘掩護,平射出一排羽箭。
陷陣營不少高手擅長弓箭,皆取強弓在手,或一弓拉三箭,或箭雨連珠,拼力在燕軍沖到營寨之前盡力殺傷。燕軍亦是悍勇,營寨近在眼前,遂狂奔著向大營沖來。
“令弓手吊射,不許停下,這裡我們頂住。吩咐營中的兄弟,主動拾遺補缺,燕兵哪裡攻得兇,就去哪裡援手!”吳征深吸口氣,忽然暴起一劍斬出,一名率先沖到塊壘前,正欲放火焚燒鹿角的燕兵人頭飛出。
還沒能眨眨眼,吳征跳上塊壘施展正法五雷訣,連連砍翻進犯的燕兵。隻片刻之間,他所站的塊壘前就躺滿瞭燕兵屍體。燕兵已徹底沖到營寨前,兩軍開始混戰。得益於韓歸雁授予的各種行軍佈陣之法,吳征調配得當,倉促間立下的營寨也甚是堅固。面對近倍於己的敵人,盛軍陣型絲毫不亂。
前排重甲死命抵住燕軍,不住揮刀砍殺,重甲後的長槍兵不停歇地串刺,後方的弓手不避箭雨,仰天放箭,與燕軍對射。
兩邊血戰,盛軍憑借塊壘略占上風,燕軍傷亡更重。但是燕軍兵力近倍,打的時間長瞭,盛軍難以久持。看瞭看在陣心裡被圍得裡外三層的秋弘揚,陣型堅厚,始終找不到偷襲的良機。
吳征沖殺一陣,將面前敵軍殺退,面對他的燕軍見他天神一般無可抵擋,頗有懼意,雖有軍令在身,躊躇著誰也不願上來白白送死。吳征見狀暫退入陣中,向齊雪峰道:“騎軍將士如何瞭?”
“都在中軍待命,準備多時。”
“好。你去告訴他們,等我放信號,就朝信號方向沖過來!還有兄弟們也一齊過來。”
“是。”
吳征心中計議已定,回身見林錦兒頂在塊壘前連番砍殺。她武功高強,又走的身法輕靈一路,在槍林箭雨中左閃右避,遊刃有餘。但就和她看吳征一樣,吳征看她也是膽戰心驚,唯恐一個失誤受創。
林錦兒個性一向較為溫弱,但是一旦認定瞭的事情輕易不改變,讓她後退絕不可能。說不得,吳征縱到她身邊,劍光連閃,將幾桿長槍削斷,寶劍左右亂砍殺散敵軍,好讓林錦兒喘息片刻。
暫解林錦兒之危,吳征忽做狂態,哈哈大笑著奪過一柄長刀,踏在塊壘上奔走。一路揮砍,劍鋒所到之處就是一片血光。
原本他威名就盛,此刻燕軍親眼所見果然當著披靡。好像被鮮血激得狂態大發,下手狠辣,有些燕軍被他砍傷之後斷臂殘肢,一時不得死躺在地上哀嚎。燕軍露出怯意,吳征殺到哪裡,哪裡的燕軍就不由自主地退後避其鋒芒。
待吳征殺得兩個來回,秋弘揚便發現燕軍攻勢大大受阻。攻營與攻城相當,都需一鼓作氣,隻消撕開個口子,就能從缺口湧入。像眼前這樣,燕兵拼著死傷,好不容易有破陣的希望,正該加力攻擊。結果吳征一來攻勢立刻阻滯,原先松動的防線又被堵住,前面的傷亡徒勞無功。
秋弘揚咬瞭咬牙,大喝道:“不許後退,不許後退,攻進去!”這將領也是悍勇,身在中軍竟然向前壓來。
戰鼓聲激昂著響徹戰場,燕軍聽著震耳欲聾,知道中軍大將與督軍都已上前,不敢再退,隻得向前死戰。盛軍得吳征之威鼓舞,更是士氣高漲。此時防禦的鹿角已被燕軍掀翻,淺挖的壕溝裡堆滿瞭屍體。兩軍砥礪死戰,鮮血橫飛。
吳征左右沖殺,不得喘息之機,一樣氣力消耗甚巨。他仍立於塊壘之上,左劍右刀砍殺不停,隻是轉折之間,略見沉重的腳步已不如開戰時形同鬼魅,難以捉摸。秋弘揚見狀,催動中軍點著戰鼓穩步前進,越壓越是靠前。
兩軍死戰,吳征腳下一個踉蹌,略有不支,險險被一根羽箭射中。秋弘揚看得真切,令中軍護衛大聲鼓噪齊呼:“吳賊力將盡,捉拿吳賊,賞金千兩!”
吳征長刀一圈,又砍翻一片燕軍,見秋弘揚還在步步進逼,鼓起餘勇掄圓瞭大刀逼退燕軍,這才暫退陣中。
“大人,敵將在誘你出營!”齊雪峰看得真切,燕將敢在吳征的蓋世武功下不斷逼近,絕不是昏瞭頭想要貪功。
“我知道。”吳征調勻氣息,道:“我也在誘他再近一點。”
“征兒,不可魯莽。”林錦兒香汗淋漓,聽得兩員主將在鬥智鬥勇,情不自禁還是隻擔心自傢孩兒。她又知道吳征的性格,什麼事都愛往自己身上攬,到瞭戰場之上,就不得不冒險。
“不會,我可舍不得把將士們都搭進去。”吳征自信地笑瞭笑,下令道:“讓騎軍準備好。記得我的馬一起帶來!沖鋒的路線這樣走!”
吳征在手掌上畫瞭畫,簡單易懂,齊雪峰立刻領悟。隻這一句話又是要領頭沖鋒的意思,林錦兒知道勸不得,更不敢幹涉軍令。但看門中最出色的弟子不僅武功蓋世,居然在奮力拼殺中還能清晰地掌握戰局,頗有大將之風,又覺欣慰驕傲。
吳征調息完畢,原本先前氣力不濟的模樣就是裝的,內力在周身轉得幾轉,幾復巔峰狀態。
齊雪峰贊嘆著去中軍傳令,這樣的將領舉世罕見,也是獨屬於絕頂高手才能有,才有資格的作戰之風。又想起臨行前韓歸雁的囑咐:“你們可以多建議,大人不是剛愎自用之人,會權衡。但是大人下瞭的決斷,不要質疑。”
秋弘揚還在不斷靠近,隻是越來越慢,盛軍拼死抵擋,也是咬牙苦撐。這時一道紅色焰火朝天沖起,大營中軍裡響起嘶吼,馬蹄如雷滾滾向北營而去。
北營盛軍立刻讓出條道路,有些燕軍不明所以,見狀大喜從缺口沖瞭進來,就見一隊輕騎躍馬而出,頃刻將他們踏成肉泥。
吳征飛身上瞭【寶器】,馬韁輕提,寶器神駿非凡躍過塊壘與壕溝,一馬當先向秋弘揚沖去!
“終於來瞭。”秋弘揚捏瞭捏拳頭。盛軍久戰疲勞,幾在崩潰邊緣,吳征果然行險想要斬首大將。他在北疆與黑胡大戰多年,中軍豈能沒有防備?他甚至早已料到,像吳征這樣武功絕頂的人物必定自負,隻要自己露出些許破綻,吳征在敗勢面前一定會行險。
破綻,就是故意漏出來的。
吳征匹馬當先,陷陣營將士緊隨其後,駿馬沖到北營時已將速度提至極限,一路馬踏連營,沿途殘肢斷臂橫飛,生生殺出條血路,直向中軍沖去。
久歷戰陣,秋弘揚依然緊張得手心裡全是汗水。眼見吳征逼到五十步前,正要下令,騎軍忽然波浪般左右裂分,刺斜裡像畫瞭條圓弧,向側翼沖去。僅有兩條人影飛掠,繼續向中軍沖來。
秋弘揚大吃一驚,中軍之外,他遍佈絆馬索 ,滾刀牌等陷阱,就等吳征來沖陣落馬。哪知吳征不但有韓歸雁傳授,更有一身絕頂武功,行事不拘常理。陷陣營將士避開陷阱,殺斷燕軍後翼。
困守在大營之中,不能發揮這些高手的長處。殺出軍營之後,天高地廣,陷陣營將士如龍遊大海,再無人能攔阻他們馳騁疆場,所向披靡。
吳征同樣大吃一驚,全沒想到林錦兒居然和自己一同躍入敵陣。這裡步步危機,自己可以趨退自如,多瞭林錦兒事情全不一樣……當下無暇多想,兩人聯手奮力砍殺,向中軍殺去。
秋弘揚肝膽俱裂,眼見中軍的數百名護衛舍命攔阻,仍然如被割草一般倒下。地上的陷阱對付駿馬將成絕殺,但對武功高手而言不成絲毫阻礙。此刻他不能露出絲毫膽怯,高舉長劍吼道:“拿下反賊,拿下反賊!”
吳征也是叫苦不迭,原本的計劃他一人沖陣,來去自如,身邊多瞭個林錦兒,焉敢棄她不顧?中軍防衛嚴密,片刻之間就堵得水泄不通。他施展神功,燕軍難以抵擋,但幾番沖突不入,眼看深陷重圍。陷陣營將士們原本殺到外圍,見吳征與林錦兒即將被困,又返身從側翼殺入接應。
中軍陷阱密佈,且這一回馬兒沖鋒之力不足,剛入陣就受阻滯。吳征立下決斷,咬一咬牙,忽然躍起大喝一聲,手中長刀朝秋弘揚擲去!
長刀化作一泓電光,驚雷般射向敵將。這一刀,直比驚雷還要氣勢駭人,僅有一名貼身護衛反應過來,他原本就擋在秋弘揚身前嚴加防備,見狀根本不及反應,更不及躲閃,大吼著揮大刀劈落。
一刀落空,長刀插入護衛胸膛將他插瞭個對穿,刀尖透體而出,又將秋弘揚右臂斬斷!
兩聲慘呼中,吳征暗恨自己準頭實在不夠,未能畢其功於一役。吳征不敢再猶豫,道:“快走!”
身後的道路早被層層包圍著堵死,吳征與林錦兒反身沖殺。目光裡林錦兒雙眉緊鎖,面色發青,目露自責之色。眼看騎軍沖近,兩人施展輕功高躍,兩條人影青煙一般升起,煞是美觀。
林錦兒在前開道,吳征翼護左右。得虧換瞭兵刃之後鋒銳無匹,鋒刃輕易削斷燕軍的長槍大刀。兩人幾個縱躍,騎軍已然不遠。吳征打手勢讓齊雪峰率隊轉向,匯合之後立刻殺出。
齊雪峰兜馬匹刺斜轉向,但吳征百密一疏,以自己的腳程當然趕得上,可林錦兒就差瞭些許。此時兩人最後一次高躍,待吳征發覺不妥時林錦兒的身形已在空中下落,地面上長槍如林,正等著他們落下來戳上十餘個透明窟窿。當下再顧不得許多,吳征伸手一攬林錦兒纖腰,提氣一拔,穩穩落回【寶器】背上。
險過剃頭,吳征驚魂未定,暗道好險,忙一夾馬腹與陷陣營將士殺出重圍。
秋弘揚重創,頃刻間昏厥過去。陷陣營沖殺之際又大聲鼓噪秋弘揚已死,燕軍回頭看不見主將身影,頓時生亂。副將見事不可為,遂止瞭攻勢,前隊變後隊徐徐退卻。盛軍廝殺半夜,人困馬乏,黑夜之中也不敢貿然追擊。
“征兒,我是不是誤事瞭?”
吳征嘴角一抽,驚覺方才緊張之下,手臂還攬著林錦兒纖腰,急忙松手翻身下馬低聲道:“沒有,本來也沒指望能殺瞭他。讓他多活幾天,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