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漸漸入瞭夏,天氣一天比一天悶熱起來。
盛軍兵分兩路齊攻子午,上庸兩座關隘。原本囤重兵於子午關猛攻,於上庸一處牽制。吳征率陷陣營忽然出現在上庸,盛軍軍心大振,一鼓作氣接連攻關五日。上庸關地處荒僻,年久失修,抵敵不住盛軍浪潮般的攻勢。四月末,盛軍繼攻克下卞關之後,又打破上庸關。
守護川中的三關已有兩座關隘落入盛軍手中,僅剩的子午關下盛軍大軍正在集結,雄偉堅固的關隘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
奇的是盛軍圍攻三關數月,至今川中並無大軍支援,任由三關在圍攻之下逐一陷落。大勝之餘,盛軍不免犯起嘀咕,不知道大秦打的什麼主意。
今天下大勢幾乎已定,誰都知道川中孤守窮途,即便撐得一時,最終盛國將席卷八荒六合,一統天下。但在韓鐵衣,吳征等前線大將,甚至是盛皇張聖傑眼中,從沒有一刻看輕瞭霍永寧,認為川中之地可以輕而易舉,傳檄而定。
“三關之地,子午谷最為重要。這裡城關最高,最堅固,囤駐的兵力最多。”韓鐵衣點著地圖,道:“若這裡霍永寧還不派兵來救,我隻能認為他準備放棄三關,徹底絕瞭爭雄天下之心,準備固守川中險要山道,茍延殘喘,或者,叫引頸待戮?”
“我可不信。”這話吳征不是第一回聽到,自己不止一回同樣這麼想過。但霍永寧在大秦朝堂陰伏數十年,整個寧傢二百年才終於等來出頭之日,他絕不信這樣的人會輕易束手就擒。就算他想醉生夢死,寧傢的子侄肯不肯?
“若不是奸賊隻采守勢,堅守不出,我就在這裡圍而不殲。”韓歸雁恨恨道。
大秦國內亂多年,兵力大損,原本軍士就十分不足。圍住子午關,等援兵到來一股一股地殲滅,待攻破子午關,川中將再無大戰。
“我不這麼看。敵軍不出,照樣可以消耗。而且,我們丁點兒都不急,急的是霍賊。”欒采晴對此有不同意見,道:“我們放緩攻關,霍賊遲早要派兵來救,再不派兵來救,他的皇位都坐不穩。一兩年地消耗下去,將他拖垮在子午關,未嘗不可。就是咱們的軍士們苦一些,傷亡大一些罷瞭。”
“的確未嘗不可。”韓鐵衣很是贊同,目視吳征道:“你怎麼看,忍得住麼?”
吳征深思熟慮瞭一番,道:“我原本有意在攻打子午關時,抽身前往成都,聽你們這麼一說,在子午關多拖一拖是個辦法。忍是忍得的,我們再想想怎生更好些。”
“那你可得早些想好咯。”韓鐵衣點著地圖道:“軍士連番作戰,人困馬乏,我先分兵進駐周邊諸縣休整,養足士氣。這些日子你就好好想清楚,若要潛入川中,我這裡發兵,你隨軍先戰上幾場,才好動身。”
攻勢進展順利,吳征心中卻有更多的猶疑。從川中傳來的消息,霍永寧日常打理朝政,寧傢的窩點仍然如前。邵承安不敢太過深入探查,僅從觀感來看,寧傢戒備依然小心謹慎。至於如何查出所有窩點,將寧傢斬草除根,吳征至今依然束手無策。
就算多智如欒采晴,祝雅瞳,韓歸雁,一樣沒有妥善的辦法。
隨軍一道回縣城住下,吳征心事重重,傢眷們都知道他的心思,一時均無更多的言語可安慰。吳征不願影響大傢的心情,獨自一人離開居所。
剛信步而行,於右崢前來道:“公子,按您吩咐已護送李路長將軍至夷丘隱居。”
“那就好。霍賊說不準還要給他個力戰殉國的重賞什麼的。”
“公子好計策。”於右崢眼一瞄,低頭行禮道:“林仙子。”
吳征示意於右崢先退下,回身道:“師娘。”
“征兒,你們在聊什麼?川中有消息瞭麼?”
吳征目光閃過一瞬的黯然,抬頭強露出個輕松的笑道:“沒有,他來報知李路長將軍的事情。川中那邊暫無進展,三關僅剩個子午關,霍賊一定要有動作,我們不著急。”
自打從建寧郡回來後,傢眷們的心情雖常常一日數變,但一個個都放下瞭焦躁。即使沒有妥善的好辦法,都保有足夠的耐心,唯獨林錦兒不同。
祝雅瞳光明正大地“嫁”給吳征之後,整個吳府就剩下林錦兒一人形單影隻。進發川中的計劃,吳征不曾隱瞞,每回都將實情相告,林錦兒不置可否,吳征不敢多問。
但從林錦兒的落寞與近來日漸一日的憔悴面容,吳征知道她心中的煎熬。能互相寬慰的傢眷們之間尚且時時心緒不佳,何況林錦兒。
看她今夜一身月白長衫,不施粉黛,長發僅用一條白絹束起,月光下更顯楚楚可憐。吳征垂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心頭像壓瞭塊大石,氣都喘不上來。
“傻孩子。”林錦兒抬頭撫著吳征的臉頰道:“師娘知道你盡瞭力,報仇非一朝一夕之事,這滿屋的好娘子更不能有丁點損傷。莫急,莫急,師娘知道你的難處,不是在催你。”
“弟子知道。”吳征聽林錦兒寬言,稍覺安慰,但知她亦是強行耐著心焦,心下更是不忍。
“師娘陪你走走吧?”
林錦兒罕有願意出戶活動,看她還有意談談心,吳征當然不能也不會拒絕,遂陪同在她身邊,漫無目的地行去。
“還記得剛到紫陵城,咱們什麼都沒有,盛國都朝不保夕。當時師娘看你迷茫之時甚少,還看你一步步地改天換地,和現下全然不同。難道說打片江山更易,報仇更難麼?”
“不是難易,而是不相同。”吳征將插在兜裡的雙手拿瞭出來,道:“初到盛國,每一步都有計劃,每一步都很清晰。其中每一步都很難,歷經艱險,成瞭,就能走下一步。若中途不成……後面就不用再提。眼下我們來到入川門戶之前,不是弟子誇口,到得今時今日,僅是一統天下,易如反掌。但是寧傢,必須連根刨去,否則遺毒萬年……這已經不僅僅是我們昆侖與天陰的仇恨,弟子還要擔負天下社稷與後代的責任……弟子不敢有丁點輕舉妄動。”
“師娘懂得,隻是問你一聲進展,不要往心裡去呀。師娘相信你。”
“是,弟子自當盡力。”
林錦兒安慰的話語並未起到作用,吳征心情更加鬱鬱。兩人相對無言,行瞭一段後回答府門前。欒采晴正在門口探頭探腦,見瞭二人柳眉一蹙,無視林錦兒,撇瞭撇唇向嘟噥道:“跑出去那麼久幹什麼?她又跟你說瞭啥啊?”
“閉嘴。師娘陪我走走。”吳征低聲喝道,但林錦兒自然聽在耳中。吳征對欒采晴此舉大為不滿,責道:“你別胡言亂語。”
“我胡說什麼瞭?”欒采晴絲毫不顧忌,反倒提高瞭聲音道:“奚半樓的仇誰不想報?某些人忙幫不上……”
話音剛落,吳征索性捂上她的嘴。要換瞭旁人,吳征早就呵斥上去。當然,旁人也不敢這麼做。欒采晴不但敢,她要教訓林錦兒,吳征還不好管,隻能皺著眉,意思別惹事情。欒采晴氣鼓鼓地閉上嘴,林錦兒眼圈泛紅,垂首快步離去。
“你幹什麼?大夥兒心情都不太好,你別惹事成不?”吳征還是忍不住埋怨道。
“我現下就看她不順眼,看她跟著你出門,腳趾頭都猜到她想幹什麼!一點忙幫不上,就知道讓你想辦法,讓你做事,憑的什麼?”
“師娘和我們不同,她沒人體己貼心,一個人扛著甚是辛苦。我跟你說清楚瞭,下不為例,再這樣刺激她,別怪我傢法瞭啊!”
“哼,那要看她怎麼樣。否則,傢法就傢法!我還是要說,沒完沒瞭這是……”欒采晴跺瞭跺腳,氣鼓鼓地去瞭。
“將心比心。”
吳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欒采晴身形頓住,片刻後緩緩回身道:“我將我心比你心,至於她?呵呵,她現下可不配。”
三日之後,川中細作來報,霍永寧新近冊封寧諫清為征北大將軍,不日將先期統兵五萬進發子午關。據傳言,霍永寧依然在調兵遣將,其後將陸續出川支援。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精神一振,霍永寧終於有瞭動作,這寧諫清吳征看瞭眼畫影圖形,就認出是在安定見過,那個飛揚跋扈的寧傢後人。
霍永寧遣他做大將,統兵才能有幾分尚不清楚。身負十二品修為,必是寧傢傾力培養的後輩,遣他來子午關,定有死守關隘之意。戰局發展下去,兩軍說不定會在子午關決戰。
有瞭進展就是好事。
盛軍休整一月,兵精糧足,士氣大振,再度進軍子午關,擺出攻關陣勢。
吳征披掛上陣,領陷陣營登城。激戰一日,殺傷秦軍數百後安然退下。此役過後,守關士兵得援軍進發而剛振奮的士氣再度大挫。
“關口地形,大軍難以展開。霍賊龜縮在此,沿途必然多佈置哨探護衛,想截斷糧道風險太大。隻能正面攻關!”韓鐵衣看著地圖,道:“你看霍賊是什麼心思?”
“他不會光想著在這裡拖下去。川中空虛,這些年內耗下來兵力財力都不足,把子午關變成個絞肉場,戰上個兩三年,什麼都耗盡瞭。我看,霍賊必有什麼奸計。”吳征笑瞭笑,環顧四周道:“哪天他忽然禦駕子午關,設個什麼圈套誘我上鉤,我一點都不奇怪。”
“你清楚這一點就好。”韓歸雁同樣左右一掃視,見諸女一同點頭,各個心中有數,頓感放心,道:“他想在這裡耗,我們陪他耗就是瞭。守不守不在他,打不打卻在我們,有的是閑工夫陪他玩。”
川中細作的消息不停地傳來。寧諫清獲封二十五日之後,五萬兵馬整頓停當。寧諫清領兵二萬從成都出發,沿途還有諸郡囤紮大軍三萬,匯同一齊前往子午關。川中路途艱險難行,預估就算急行軍,尚需一月才能抵達子午關。同行的將領皆非大秦舊將,唯見劉榮跟隨。
“劉榮?呵呵,好啊。”吳征冷笑,川中仇敵不少,終於能在戰場上見著一個,兩軍陣前,正好殺瞭祭旗。
“這窩囊廢來瞭?哎喲,迭輕蝶的女兒浪蕩不堪,他盯在身邊照樣綠帽子一頂接一頂。這一隨軍……萬一僥幸活著狗命回去,傢中的帽子當能開個大鋪子瞭。”
韓歸雁同樣冷笑著道,但這句話卻讓吳征警覺起來,沉吟道:“這人成天黏著迭輕蝶像條癩皮狗,說不準迭輕蝶一齊藏在軍中呢?”
“有理。”祝雅瞳一點指頭,道:“不要大意。光是他們倆不算什麼,當心霍賊和向賊一同摸瞭出來,背後偷襲一刀,那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正當如此!”
子午關下鏖戰一月有餘,秦軍絕不出關固守待援之下,依然每戰都傷亡數百。陷陣營在吳征帶領下,越發熟悉子午關的地形與城墻,越打越是順手。在高高的城墻上飛簷走壁,來去自如。秦軍每戰都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偶爾傷及三五人。兵丁們大為悚懼,這支橫掃燕國的陷陣營比傳聞中還要厲害,還要可怖!
攻略燕國的多年時光裡,陷陣營將士並沒有放松修行,在柔惜雪的心血之下,將士們的修為都有瞭長足的進步,一支前無古人的強軍正在開花結果,煥發出舉世無敵的風采。
關下鏖戰一月,盛軍每戰皆勝,卻拿不下關隘。秦軍屢戰屢敗,子午關雖還在手中,軍無戰心。若不是援軍正日夜兼程地趕來,更有五千先鋒軍已抵達子午關,士氣早就隨時可能崩潰。
狀況盛秦兩軍都看在眼裡。川中之地雖是帝王之資,從古至今能自川中起傢而奪得天下的,鳳毛麟角。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平蜀未平,但未平隻是茍延殘喘。若大秦朝堂此番增援子午關依然不能打退盛軍,莫說關隘上的軍士,舉國的士氣都將徹底毀於一旦。
盛軍此番攻打川中是兩路進軍。主力雖在三關一帶,夷丘亦囤兵十餘萬虎視江州。江州臨東的一面易守難攻,大秦朝堂卻不得不分軍據守,不敢大意。
如此一來,內耗多年的大秦國本就空虛的兵力更顯捉襟見肘。韓鐵衣對川中地理,風土人情瞭若指掌。略一估算,便知以川中人口而論,大秦國現今內外上下的軍士不會超過三十萬。除去各地戍邊必備的守軍,前段時間在上庸與下卞被打散的秦軍,大秦國還能調動的軍士絕不會超過十五萬。
這點兵力,在盛軍百萬雄師面前無異於螳臂當車。其實天下才智之士誰又不明白,盛國鯨吞燕國一統中原之後,大秦已是風中殘燭。
“霍永寧準備將他的命運一把都壓上來瞭?”韓鐵衣目露兇光,獰笑著道:“知道狼群怎麼捕獵麼?”
圍攻,不停地撕咬,一口一口地給獵物留下創傷,直到獵物山窮水盡,這意思已再明白不過。
“五萬援軍?不夠我們吃的。”吳征立即贊同,道:“攻勢緩一些,但是死咬不放,讓霍賊調更多的援軍來給他送葬!”
戰略既定,盛軍暫時偃旗息鼓,連續半月未曾攻城。隻在子午關前駐軍,時晝時夜地鼓噪襲擾,讓關上的秦軍心驚膽戰,寢食難安。
煎熬瞭十餘日,子午關上秦軍大聲歡呼,旗幟飛揚,鑼鼓喧天。不多時,寧諫清神采飛揚地踏上城頭,在眾軍救世主般的目光下,輕蔑地居高臨下俯視盛軍。
“韓大將軍,公子,齊雪峰來報,秦軍約萬餘人已進駐子午關。軍械齊備,並未見到糧草。軍中還帶著二十餘隻皇室的獅頭鷹,齊雪峰不敢太過靠近,隻猜測乘鷹的騎士武功不俗。”
“先給個下馬威,還是再等等?”韓鐵衣一瞥吳征道。
“明日我先去會會他,殺殺秦軍的銳氣。”
“也好,子午關的士氣,還是現在這般半死不活的最好。你小心些,留點神。”
“無妨,我帶陷陣營將士同去,你帶個萬餘人後方給我押陣。”
次日五更,陷陣營將士飽食披甲,趁天光亮起,列陣緩步逼近子午關。
盛軍大營的動靜早被秦軍看見,吳征來到城下時,寧諫清亦著輕甲,鼻孔朝天喝道:“叛國逆賊,安敢犯我邊界!”
“呵呵。”吳征舉劍一指道:“篡國賤徒,合該誅九族,邊界?梁傢的皇帝做得好好的,跟你,你傢有什麼幹系?”
見寧諫清還待分說,吳征爆喝一聲,道:“少他娘的給老子廢話,有本事你下來,咱們單對單決一生死!爾敢?”
“嘿嘿,嘿嘿。”寧諫清冷笑著陰惻惻道:“丟下整個門派如喪傢之犬,可知你那個賤種師傅是怎麼死的?”
吳征心中一驚,倒不是為瞭奚半樓當年慷慨就義,而是這些話不會動搖他的心神,整個吳府與陷陣營裡,唯獨一人例外……
“怕瞭?逆賊你站穩瞭,我細細地說與你聽!”
寧諫清狂笑聲中,吳征聽得背後腳步聲起,不敢回頭。林錦兒站在他身邊,低聲道:“讓他說!”
話雖如此,吳征聽得出她語聲顫抖,幾乎從牙縫裡蹦出來。若不是死死忍住,不知道師娘將會如何。他更不知道若讓寧諫清當面說下去,林錦兒會不會崩潰?
吳征責怪地回身,值此之際,祝雅瞳,陸菲嫣等人必然明瞭將會發生什麼,為何她們不阻攔林錦兒上前,為何她們不將林錦兒先送回軍營?反而讓她大喇喇地站在自己身邊?
祝雅瞳遞來個眼神,大意是又堵不住寧諫清的嘴,此事總要發生,留心保護好林錦兒。吳征料想林錦兒聽完之後,一會動起手來必然怒發如狂,遂示意自己護著林錦兒。
“奚賊雖負十二品修為,武功不過爾爾,我傢向大將軍不過百餘合就將他擊敗打倒。”
“噗嗤。”吳征笑出聲,見寧諫清冒出戾氣,道:“不好意思,你說,你說。”
林錦兒回眸投來個責怪的目光,吳征低聲道:“師娘,他這是在激怒我們,不必放在心上。師尊武功超凡,向無極哪有本事百招就取勝?何況若事不濟,師尊自不會留給仇傢折辱的機會。這小子言語狷狂,不盡不實,一個字都不能信。”
林錦兒聽瞭心中稍松,但話雖如此,耳聽仇敵陣前侮辱先夫,又不知他話中幾分真假,心裡仍是怒火中燒。
“叛國逆賊,自當凌遲處死。奚半樓有幸,向大將軍親自動手!”寧諫清越說面色越是狠厲自得,道:“從他的手指起,將他每一根骨節慢慢地掰斷。至於腿骨那些骨節長的,自當一截截地敲碎。呵呵,你則再疼,卻一時不得死……”
寧諫清將殘忍之極的話混不當一回事,笑吟吟地說著,吳征平靜地聽完,道:“每個字我都記得瞭,你若落在我手裡,就會是這般死法,你記得瞭?”
“本將何須來記?待本將生擒瞭你,會讓你死得比奚半樓慘上千倍萬倍。至於你的那些傢眷……”寧諫清同負十二品武功,居高臨下,自將吳征的如花美眷看得清清楚楚。他舔瞭舔嘴唇道:“你且放心,本將會好好地疼愛她們……”
“哎,你們寧傢的人啊,腦子就沒點別的東西。”
寧諫清的言語惡毒得令人發指,吳征心頭都有火氣,卻隻盡可能地壓抑,故作輕松。——遑論林錦兒。
此刻若再不動手,林錦兒定然承受不住。吳征回頭再做示意,拔出寶劍劍指寧諫清道:“不敢下來?那我親自來找你!”
陷陣營將士隨即跟上,祝雅瞳忙喚過倪妙筠,傳音囑咐瞭幾句。倪妙筠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見祝雅瞳斬釘截鐵的目光,隻得點瞭點頭。
不得吳征動手,林錦兒已飛身上瞭城墻,吳征趕忙施展輕功,兩步趕在她身前,將一蓬箭雨撥打開。林錦兒雙目含淚,被染得通紅,她在城墻上抹瞭把眼淚,深吸瞭兩口起,緊盯著寧諫清攀援而去。
“師娘,莫要沖動!”吳征護在她身邊,暗思若林錦兒不管不顧,說不得,隻能將她先帶離城墻。至於事後被她責備,那也隻得由她。
“我們殺過去,我幫你殺散敵軍,征兒,你拿下此人,幫你師傅報仇!”
理智還有些,但不太多。吳征心中一嘆,勸慰的話的再多再有道理,擋不住氣沖上頭。林錦兒平日壓抑著自己,裝作事情已過許久若無其事,事到臨頭,哪裡還控制得住?吳征回身一看,陷陣營將士怒吼著先後登上城墻。林錦兒身後倪妙筠緊緊跟隨,心下稍安。
既然如此,不如先殺傷一陣再說!吳征朝倪妙筠遞個眼神,囑她護好林錦兒,一提起縱身躍高一丈,當先為林錦兒開路。
箭下如雨,秦軍得瞭增援,士氣頗受振奮,且新主帥到來,急於有所表現。比起前些日子的萎靡不振,戰力大增。陷陣營將士們雖有三大高手押陣開路,不能似前段時日在城墻上如履平地,來去自如。
吳征當先,倍覺壓力劇增。可延緩片刻,林錦兒便跟瞭上來,吳征忙阻止她欲一沖而上的念頭,道:“師娘莫急,且跟在我身後,大意不得。”
倪妙筠伸出隻玉臂搭住林錦兒,朝吳征點點頭。林錦兒正在心急中,發力一掙,倪妙筠紋絲不動,納罕地回頭。兩人修為都是十一品,倪妙筠強得有限,斷不至於林錦兒覺得自傢沒有抵抗之力。
倪妙筠雙目一眨不眨,隻死死盯著秦軍城頭,林錦兒連掙瞭幾下,都甩不脫。
寧諫清見他到來之後,秦軍士氣大振,登時得意洋洋。亂軍之中不住口吐譏諷之言,激怒吳征。
此刻的吳征與吳府,早非當年狼狽逃出大秦之時。自襲殺丘元煥,長安刑場隻身救下欒采晴之後,吳征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敢當他的面口吐狂言,侮辱傢眷。一時之間,吳征心中豪氣頓起,一個狂妄囂張,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座堅關,那又如何?
見身後倪妙筠緊緊護持,林錦兒安危無憂,吳征長嘯一聲,在傾斜的城墻上長身而起。不必說什麼激勵將士的話,隻需一腳腳地踏著城墻,穩步前進。利箭如傾盆大雨向吳征潑下,到他身邊便真如雨點,看著氣勢駭人,實則不能對他造成半點損傷。
主將勇武,陷陣營將士嗷嗷大叫,自組建以來,一營將士百戰百勝,豈容主將陣前受辱?祝雅瞳與陸菲嫣見軍心可用,遂提起內息,分兩路領兵向城頭步步緊逼!
秦軍雖得援軍,又有大批軍資同時運抵。這大片的箭雨射出去功效甚微,終究還是要面對這夥無敵於天下的精兵強將,一時不由氣餒。恰在此時,盛軍陣中號角齊鳴,韓歸雁麾下刀牌手與強弓手悉數出陣。
刀牌手狂沖至城下一箭之地立好陣勢,強弓手每人帶著兩壺箭,一石的強弓,有些特別精壯勇武的,身背三石的巨弓。在刀牌手的掩護下,強弓手張弓搭箭,與城頭秦軍對射。陷陣營諸將士武功大進之後,抽空指點軍中的精兵,這些強弓手都是韓歸雁特挑選出,經陷陣營長於弓弩暗器的高手悉心指點,一個個弓術精熟。
兩輪箭雨下來,盛軍強弓手發射的羽箭射得極高,偏生落點極準,掉頭落下來時每一根落在城頭的女墻之內。羽箭帶著銳嘯從空中掉下,勢大力沉,甚至有幾隻將厚厚的皮盾射穿。一時間子午關城頭紛亂不已,大秦守軍立被壓制,紛紛躲避之下火力大減。
吳征趁機又沖高丈許!寧諫清咬牙切齒,大聲叱罵守軍。吳征心中冷笑,這樣的貨色,居然能來當主將?正思想間,寧諫清不由分說拔出佩劍斬下兩顆人頭。秦軍悚懼,雖有憤憤不平之色,當下隻得硬著頭皮探出女墻接戰。
得瞭助力,陷陣營將士攀援而上,看看接近城頭。吳征窺準強弓手一輪箭雨壓制的良機翻上城墻,寶劍寒光閃過,登時砍傷數人,大喝道:“想活命的都滾開!”這一聲若雷霆萬鈞般在城頭炸響,守軍腦子嗡嗡作響,一時愣住。吳征趁隙逼向寧諫清,身後林錦兒與倪妙筠一同翻上城頭,林錦兒嬌叱道:“征兒,殺瞭他!”
自知武力不敵,先前還曾拖累吳征,林錦兒經歷也多,此刻尚保持著冷靜,隻幫著殺傷周圍的敵軍,並未不管不顧地朝寧諫清沖去。
吳征破開一條血路,秦軍見他如殺神一般當著披靡,無一合之將,再不敢上前。城頭上吳征身邊被重重圍困,但吳征往哪裡進一步,包圍圈子便退一步,竟無人願意上前與他交手。
吳征斜視寧諫清,道:“你不敢下來,我上來瞭。你還不敢自己動手,隻敢讓軍士們枉自送命?”
一句話錐中大秦軍士心窩。寧諫清甫一入城便作威作福,囂張跋扈到瞭極點,軍士們敢怒不敢言。今日強敵當前,正好看看這位主將到底有什麼本事。
“逆賊,你師害我掌門師兄,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正好瞭斷。”
吳征目光一掃,笑道:“是你們啊……”
護衛在寧諫清身邊的,正是青城名宿,張忠謙,華新知等等……全是熟人。吳征本懶得爭辯,但涉及先師奚半樓,道:“普天之下,能悄無聲息,人鬼不知地害死迭大將軍的,唯向賊一人而已。我師尊與此何幹?你們難道心裡不知曉?沒膽子找向賊報仇,我來替你們報。讓開!”
青城門人心中何嘗不犯嘀咕?隻是裝聾作啞。青城與昆侖之間已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隻得擰起一條心,與吳征拼死一戰。
“我雖與迭大將軍不睦,哪來的深仇大恨?你們這些人,不辨是非便罷瞭。為虎作倀!我手下不容情。”
吳征提劍上前,目光垂落,眼前的青城名宿們彎身弓腰,如臨大敵。再一掃左右,在寧諫清身邊護衛的都是大秦國各大門派高手,過半都認得。他輕輕搖頭,今日的吳征,豈止是當年昆侖的後起之秀?他看向張忠謙,在雨霽山上孟永淑埋骨之地,兩人曾交過手,吳征險險逃脫。可今日呢?
張忠謙被這一眼看得通體發寒,深知再被看得兩眼就要戰意全失,當即虎吼一聲壯膽,率先挺劍上前。
青城派的劍陣名聞遐邇,但在吳征眼中看來已不是什麼瞭不得的東西。
四劍分刺,吳征舉劍一旋身,叮叮當當的脆聲響過,四柄劍在他內力激蕩之下俱被震瞭開去。張忠謙面色鐵青,都是行傢裡手,一個回合就知世間那些不可置信的傳言,實則沒有丁點水分。吳征今日的武功,一招隻守不攻,壓力比之當年在迭府別院時祝雅瞳帶來的還要大!
吳征仍緩步向前,若不是林錦兒在身後,他早就隻身殺入重圍,又有何懼?
大秦高手們紛紛上前,將他們三人團團圍住。吳征目光一掃,見祝雅瞳,陸菲嫣俱在身後不遠處正殺散秦軍。城墻上兵丁處處,擁擠不堪,一時不好進退。他再無擔憂,提劍向寧諫清逼去。今日雖沒足夠的把握將他拿下,若不能給這混小子一點教訓,林錦兒咽不下這口氣。
青城劍陣再度發動,華新知踩著奇異的步伐逼近,身後四人亦步亦趨。吳征在劍圈之中不退反進,五柄長劍剛展開鋒銳,吳征已欺身而進。兩柄長劍在他身側落瞭空,吳征劍指華新知胸口。華新知亡魂大冒,吳征的這一招破陣之法與當年祝雅瞳幾乎一模一樣。所不同的,當日祝雅瞳不存傷人之心,今日吳征卻有殺人之意,且祝雅瞳空著雙手,吳征的寶劍寒光逼人!
落空的兩劍急忙兜頭回身,疾刺吳征兩肋。華新知恐懼地盯著劍尖,咬牙平舉手中長劍,死死指著吳征的咽喉。當年祝雅瞳曾在劍陣的精妙配合下暫時被逼退,可吳征手握寶劍,身材又高大,華新知實在不知道這一劍若不管不顧地刺過來,自己還有沒有命在。
吳征的咽喉與兩肋俱暴露在寶劍之下,劍陣一經發動便翻翻滾滾絕無停歇,像華新知即使面臨絕大的危機,也不敢擅動分毫,以免自己破瞭陣勢。吳征進招不停,肋下兩劍即將臨身之際隻側身一扭便閃瞭開去。幸得華新知左右又有兩劍攻到,將他寶劍架開。
華新知驚魂初定,一咬牙挺劍又攻瞭上來。吳征臉一沉,方才一劍留瞭手,這人居然還不知死活,華新知大抵是不敢退,退瞭回去也是個死,不必再留手。遂長嘯一聲,挺劍與劍陣戰作一團。
十餘招剛過,血光乍現,劍陣中一人肩膀中劍倒地,一人握劍的手被斬瞭下來,劍陣立破。寧諫清壓抑而憤怒的喝聲中,大秦武林中人團團圍上,諸般兵刃齊至。吳征使開【百鳥朝鳳】,身形靈動,指東打西,在驚濤駭浪中安然若素。
酣戰間,林錦兒嬌叱一聲:“賊子休走!”
一團混亂時,寧諫清竟然閃身欲走,林錦兒情急之下不管不顧追瞭上去。吳征大驚,忙飛身而起落在女墻上,見寧諫清孤身一人逃竄,林錦兒揮劍砍開一條血路遠遠追去。城墻上到處都是軍器兵丁,一時無暇去想倪妙筠為何沒能跟上,忙施展輕功追趕。
倪妙筠放林錦兒先走一步,見吳征趕上,依著祝雅瞳的吩咐正欲追上,又被祝雅瞳喊住。美婦在她耳邊細細交代瞭幾句,倪妙筠雖還不明所以,點瞭點頭,怕吳征落單遇險,忙起身敢去。
祝雅瞳傳音從身後鉆入耳裡:“囑咐你的事,務必依計行事,萬萬不要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