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衛中人隻是清瞭附近幾處院落,此處民居密集,貨棧內打得天翻地覆,爭殺聲早便傳出老遠,附近百姓嚇得四散奔逃,傢傢關門閉戶,口念彌陀,祈求傢人平安。
此時錢寧萬分焦躁,齊彥名的出現打亂瞭他原先部署,更想不到雙方賊膽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亮刃行兇,教他管是不管!
「錢大人,是抓是放您得拿個章程瞭,他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即便咱們不管,也會有人出面……」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不陰不陽地說道。
錢寧驀地抬頭,眼神狠厲,「動手,一個也不留!」
還沒等曹大康與常九傳令下去,隻聽外間又是一陣雜沓亂聲,「什麼人白日行兇,眼中可還有王法嘛!?」
院門忽地推開,一個便裝校尉沖瞭進來,「大人,兵馬司的人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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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眼狻猊楊校本領瞭柳尚義之命,帶著兵馬司弓兵清查戶籍,忽見眾多百姓大呼小叫著捧頭鼠竄,攔瞭幾人一問之下,竟是有群人在鬧市持刀械鬥,這還得瞭,立即領著人循聲趕來。
隔著老遠便聽見院內呼喝爭鬥,金鐵交鳴之聲不絕,兵馬司立即大聲嚇阻,楊校更是一馬當先就要沖將進去。
「這位兄弟請留步。」眼見就要沖到貨棧前,忽地一人斜裡竄出,橫在路前。
「什麼人?!」楊校眼見對方探手入懷,立即手按刀柄,凝神戒備。
來人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面牙牌,亮在楊校等人眼前。
「錦衣衛?」楊校冰藍色的瞳孔倏地一縮,失聲叫道。
「南司錢寧,」錢寧隨手收起腰牌,側首笑道:「錦衣衛在此辦差,勞煩兄弟行個方便。」
楊校那日情急之下對丁壽稍有不敬,事後沒少被柳尚義及拜兄賈鉞埋怨,見眼前又是錦衣衛主事,心中頓時萌生退意,才要交待幾句場面話當是結個善緣,便領著兵馬司的人繼續盤查由帖,怎料此時忽聞一聲巨響,那貨棧大門砰然碎裂,一個滿身是血的高大壯漢由院中倒躍而出。
那大漢滿身是血,望之猙獰可怖,手中分別拎著一人,那兩個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肢體不全,顯然早成瞭死鬼,隻被那漢子扣住咽喉舞動得如同兩隻車輪,當成兵器與從院中追出的眾人爭鬥。
楊校天生銳眼,隻是凝神一觀,便從臉上污血穢跡中辨別出瞭那人形貌,「奔雷刀齊彥名!」
遠處有人喝破行藏,齊彥名一個分神,一道刀光恰從院中射出,刀鋒轉眼即到,齊彥名匆忙舉起左手屍身迎上,刀芒閃動,血雨橫飛,那具已經千瘡百孔的屍身再難抵受凌厲刀鋒,轟然碎裂,殘肢斷臂四散紛飛。
血雨之中,一個虯髯大漢持刀挺立,狀如魔神,殺氣凜凜。
「王大川!!」楊校嗔目大喝,心中原本對錦衣衛的幾分忌憚瞬間拋到瞭腦後,飛身便要向前,向左右喝道:「快與我拿下!」
錢寧一把挽住楊校手臂,急聲道:「這位兄弟,京師治安歸我錦衣衛職權之內,今兒的事我們來瞭斷。」
楊校低頭看看被錢寧拽住的手臂,又轉目望向王大川,回首厲聲喝道:「柳大人同樣有順天、保定等府捕盜之責,我等拿賊並非越權逾矩!」
「隻怕未必吧?」錢寧自覺今日已夠客氣,卻碰上個不開眼的愣頭青,當下眉頭一挑,帶著幾分輕蔑道:「尊駕不妨先去問過柳侍禦,看他是否允你們蹚這趟渾水……」
這時候去尋柳大人,回來恐怕黃花菜都涼瞭,盟兄賈鉞的功名富貴皆寄在王大川這賊廝鳥的頭上,如何能夠放過,楊校猛地胳膊一抖,「讓開!」
錢寧冷不防被震退兩步,緊抓楊校的手臂不覺松開,楊校厲喝聲中,人已如大鳥般向王大川撲去。
「楊校?!」王大川這段時日來被楊校等人迫得不輕,如何認不出他來,曉得今日兇險,無暇再與齊彥名糾纏,喝道:「風緊,弟兄們扯呼!」
眾賊唿哨一聲,紛紛退回貨棧,王大川亦要縮身進院,齊彥名卻猛地將手中剩下的那具嘍囉屍身砸瞭過來,正封住他的去路。
王大川腳步一緩,楊校旋風似的刀風已迫到面前,被逼無奈之下,「鏘」的一聲, 與之硬對瞭一招。
楊校旋身錯步,卸下刀勢,王大川卻噔噔噔倒退數步,腳下一滑,險些踉蹌栽倒。
「咦?」楊校暗自驚疑,追賊多日,與王大川也有過幾次交鋒,彼此清楚對方斤兩,厲斬刀法向來大開大闔,氣勢非凡,怎地今日一碰面,狠厲霸氣的厲斬刀非但後力不濟,還隱有衰竭之象?
「乖孫兒,齊爺爺送你個大禮,不用客氣啦!」齊彥名見楊校截住瞭王大川,心懷大暢,轉身就向沒有官軍的一側巷子飛奔,今日沒撈到銀子,反掛瞭彩,已是折瞭本錢,若再被這些鷹爪孫堵在巷子裡拿住,那可真就虧到姥姥傢,連翻本兒的機會也沒啦!
「嗖」「嗖」,兩柄板斧掛著金風,一上一下盤旋飛至,上取齊彥名咽喉,下砍雙腿,如流星趕月,凌厲非凡。
巷子又狹又窄,板斧來勢迅急,齊彥名縱躍閃避已然不及,這廝也不愧河北大盜,應變甚快,索性雙足一蹬地面,牯牛般的雄壯身軀合身向旁邊土墻撞去。
「轟隆隆」,黃泥抹就的土墻在這股大力沖撞下直接塌瞭半截,塵土飛揚之中,齊彥名落得個和土地公般,從頭到腳一身是土,狼狽不堪,卻也幸運躲過瞭那兩柄飛旋板斧。
灰頭土臉地從土塊中爬起,齊彥名「呸呸」連吐瞭兩口滿是黃泥的唾沫,轉頭一看,嘿,真他娘邪性,原來自己這一撞,竟然又回到瞭眾盜藏身的貨棧,一眾盜夥正爭先恐後從堂屋湧出,躥房越脊,四散逃亡。
隻是那些賊人方一在房頂墻頭露面,立刻便有數支弩箭射來,許多人躲避不及,慘叫著跌瞭下來。
齊彥名立時明瞭官府早在四下佈置瞭暗樁埋伏,難怪他才一抬腿就險些遭殃,窩心的是連對頭是哪個都沒及看清,當下四顧喝罵道:「哪個狗娘養的暗算你傢齊爺?還不滾出來受死!」
也不需齊彥名去尋瞭,又一個躍上墻頭的盜夥正被一柄盤旋飛斧斬去瞭腦袋,那顆人頭骨碌碌正滾到他的腳下,一個身高膀闊的壯漢抄手接住旋轉而回的板斧,晃晃悠悠緩緩走近,「你傢大爺是飛龍斧熊天霸,聽過熊爺爺的大名吧?」
齊彥名又狠啐瞭一口,「老子隻知道你是個沒種的下三濫,就會使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說得好,那你姓齊的又算個什麼東西呢?」
聲音熟悉得很,齊彥名一愣,轉頭去看,卻見是王大川與楊校邊打邊退,進瞭院中。
王大川此時心中叫苦,楊校的斷雲蔽日刀看似招式樸實無華,實則簡潔明快,勁力渾厚,且一經施展便連綿不斷,確有遮日蔽雲之勢,自己平日遇見縱不能勝,脫身也是無虞,可他今日裡先是受傷在先,又被齊彥名耗去許多精神,想要擺脫楊校糾纏談何容易!
眼見一眾手下弟兄在官軍的伏擊下傷亡慘重,王大川五內如焚,看見齊彥名更是火往上湧,忍不住冷嘲熱諷,「你姓齊的黑吃黑也就罷瞭,適才還想用老子的人頭替你開道,如今倒好,也落到人傢埋伏裡,正好黃泉路上給老子墊背!」
齊彥名氣得差點跳起來,「放你娘的狗臭屁,你齊老子我老婆兒子熱炕頭,小日子滋潤得很,才不會與你王大川去作伴,你他娘的就做十輩子的孤魂野鬼去吧!」
「你們一個都別想逃!」楊校恨聲喝道,手上加勁,一刀緊過一刀,刀光如雪,滾滾而來。
「嘿,你個鷹爪孫也不怕風大閃瞭舌頭,待齊爺爺先發送瞭你,再與王大川那狗雜種算賬!」齊彥名脾氣火爆,本就不是什麼深思熟慮的性情,如今激發瞭性,也不再去奪路逃亡,而是從地上拾起一柄鋼刀,幹脆便向楊校頭上砍去。
楊校舉刀格擋,王大川那邊又趁勢一刀橫推,抹向他的胸前,楊校逼不得已,側身躲閃,齊彥名借勢向前一個墊步,正待連環出刀,乘勝追擊,忽聽旁邊呼嘯風聲,他匆忙原地來瞭個「鷂子翻身」,空中翻轉,堪堪躲過瞭那來自側翼的突襲一刀。
一看來襲之人,齊彥名破口大罵:「姓王的你個狗東西眼睛瞎瞭?沒見老子正在幫你?!」
「沒有你我們兄弟還落不到如今境地!」王大川不忿官府,卻更怨惱齊彥名這個攪事棒槌,反手又是一刀劈瞭過去。
齊彥名也不甘示弱,揮刀蕩開刀鋒,順勢斜劈對方肩膀,那邊楊校心憂跑瞭二盜,重又殺入戰團,這三人的爭鬥霎時熱鬧起來,一時王大川與楊校合攻齊彥名,再轉眼楊校獨鬥二賊,三五招之後又是另外兩人並力圍攻王大川,三人無論哪個都要分心留意另外兩人,再也不敢拼盡全力對敵,戰況雖不及方才激烈,其中兇險卻是更勝三分。
這麼個糊裡糊塗的打法,連觀戰之人也覺新奇,熊天霸晃悠著他的大腦袋,「曹老大,咱們上不上?上去瞭幫誰啊?」
曹大康背負雙手,眼神瞥向一旁面沉似水的錢寧,微微下垂的唇角難得上挑:「咱們是來幫忙的,當然要聽錢大人的吩咐咯。」
「大人,那兩人畢竟是同路,要是合起夥來,楊捕頭恐支撐不瞭多久……」齊佐已經從旁邊兵馬司官兵口中得知瞭楊校身份,小心提醒上司,畢竟身為錦衣衛,眼睜睜看著六扇門的人遭賊圍攻坐視不理,有些說不過去。
「死瞭幹凈!」錢寧恨恨吐出這幾個字,下令道:「不理他們,讓咱們的人全力剿殺其餘賊人,其他人隻要圍住院子,不讓賊寇漏網即可。」
眾人立刻傳命行事,其實也不消多費事,這些賊寇在綠林中或稱悍勇,但面對精銳的廠衛高手,如何能討到便宜,哀號痛呼聲中,不住有賊盜從墻頭屋頂墜落殞命。
「是銀子!」一個眼尖的兵馬司官軍霍然發現倒斃的賊人懷中滾出數錠大銀,嘶喊著嚷瞭起來。
一眾兵馬司軍卒本對盤查緝盜這類差事興致缺缺,隻是礙著上頭重壓不得不為,楊校雖身先士卒地沖瞭上去,其餘人卻隻在後面搖旗吶喊,虛張聲勢,反正錦衣衛的這位爺說瞭不讓旁人插手,那些廠衛的大爺們平時腦滿腸肥地也沒少欺負他們,關鍵時刻也該這幫孫子出出力瞭,大傢樂得在後邊裝門面,可一見瞭真金白銀,原打算湯事兒的眾官軍可就再沒法淡定瞭。
「那人懷裡也有!」
「這幫賊人身上都帶著銀子吶!」
眾官軍轉眼間都具備瞭楊校與計全的特長眼力,呼喊著「拿賊」,亂哄哄簇擁著朝院內湧去。
「全都不許動!」錢寧舞動刀鞘,將沖在前面的幾個官軍捅倒,手下毫不留情,看著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哀嚎的同袍,其餘人悻悻停瞭腳步,面上盡是不甘憤懣之色,敢怒而不敢言。
「好生守住院落,不教人逃瞭,自有你們一份功勞賞錢,若是不聽號令,讓裡面人趁亂逃走,錢某人先扒瞭你們的皮!」錢寧怒目厲叱。
這一番疾言厲色,頓教一眾官軍噤若寒蟬,不敢再向前邁步,兵馬司職繁責多不假,偏偏在官如牛毛的北京城裡位卑權小,錦衣衛即便一個小小百戶,也可隨意拿瞭兵馬指揮下獄問罪,眾人可不是楊校那愣頭青,背後更沒有都察院的大神罩著,如何敢當面忤逆錢寧,盡管心中萬般不願,也隻得怏怏散開,張弓作勢守住院墻邊角。
「嘿嘿,我說剛剛怎麼都往堂屋裡鉆,原來是舍不下那五千兩銀子,你老王這班子弟兄還真是舍命不舍財啊!」齊彥名咧嘴譏笑。
「你還有臉說老子,去你娘的!」王大川刷刷刷連砍三刀,逼得齊彥名縱躍後撤,他才要痛下殺手,忽覺後力不濟,刀勢隨之一緩。
楊校窺到空當,舞動鋼刀向前逼去,王大川此時內傷復發,隻覺氣息紊亂,手腳乏力,看著如雪刀光,竟生不出抵抗之力,心叫一聲:「吾命休矣!」
斜刺裡一人突然竄出,寬刃長劍猛地穿進刀影之中,以軟牽硬,輕輕一帶,頓將那滾滾刀光引瞭過去。
借這一緩的工夫,王大川已調勻氣息,定睛一看,來援的卻是張玄。
「老大快走,我來替你抵擋一陣!」張玄大喊,八仙劍走勢輕靈,在蔽日遮雲的刀光之下盡力支撐。
「好兄弟!」王大川眼淚都快掉下來瞭,什麼叫日久見人心?什麼叫患難見真情?這他娘的才是哥們義氣啊!
「你多保重!」王大川感動得心潮澎湃,扔下一句話,腳下不停,足尖點地,飛一般向西側院墻疾沖過去。
人還未到墻前,王大川便是一刀橫揮,隨即緊跟一掌拍出,那面土墻在凌厲刀鋒之下已然斷成兩截,隻是他出刀太快,土墻還未及斷裂,又挨瞭他全力一掌,霎時間碎土橫飛,煙塵彌漫,隻聽墻後一陣悶哼痛呼聲,也不知多少人被蘊含內勁的土塊擊中。
塵飛土揚,王大川舞刀護體,合身沖瞭出去,埋伏在外的錦衣校尉及東西二廠的番子目不能視物,怕誤傷自傢人,不敢胡亂放箭,反是王大川毫無顧忌,左劈右砍,接連剁翻瞭幾人。
「他奶奶的!王大川這小子腦袋靈光啊,俺老齊適才撞墻時怎沒想到這個法子……」齊彥名撓撓腦袋,扭頭瞧瞧旁邊惡鬥的張玄與楊校,嘿嘿一笑,扭頭向另側奔去。
「抓住他!不能讓他逃瞭!!」錢寧大聲疾呼,他此時一門心思都在王大川的身上,鬧到這個份上,若再教王大川跑瞭,他實是無法向丁壽交待。
曹大康唇邊冷笑,事事聽錦衣衛安排?安排你娘個鬼!最後關頭還不得靠老子收場,雙肩一晃,曹大康竹竿般的瘦長身形沖天而起,兩三個起落已投進西墻坍塌處的黃土迷霧之中。
如今院墻外隻有石雄與計全兩個東廠掌班仍在勉力支撐,二人雖各有所長,偏偏武功在東廠眾人中算不得出眾,又如何抵得住搏命出逃的王大川,一擎單刀,一舞雙筆,在王大川猛虎出閘的連綿攻勢下節節敗退,眼見便要被他殺出這條狹長胡同。
煙塵未散,曹大康已至近前,玄天指裹著陰寒內力,飛快點向王大川後腦「天柱」穴。
腦後陰風突起,王大川不覺打瞭個寒顫,這廝也不愧群盜魁首,心覺不妙,身子立時本能反應,肥大身軀猛地向前一撲,左腳順勢一個「倒踢紫金冠」急速後蹬而出。
曹大康眉頭微皺,不想這傢夥接連惡鬥後還有這等應變之力,偷襲不成,立時吸氣提縱,一個「雲裡翻身」,倒躍丈餘。
雙足甫一落地,曹大康兩腿微屈,整個人又如飛箭般彈射而回,此地民居密集曲折,猶如蟻穴,一旦任由王大川殺出藏匿,便似魚入大海,再想尋覓,可便千難萬難。
曹大康投身西廠,自存有一份功利之心,與東廠和錢寧等人暗地裡別苗頭是一回事,拿賊邀功卻是利益攸關,自不會留有餘力,隻擔心東廠那些廢物阻攔不住這河北大盜。
曹大康擔心未曾多餘,王大川曉得耽誤時間越久,他便越難走脫,厲斬刀法殺招迭出,一團刀光罩住全身上下,合身向外沖出,石雄計全二人抵擋不住,隻得紛紛讓避,轉眼間王大川便要鉆出窄巷。
恰此時一個矯健身影自崩塌院墻那側躍出,雁翎刀光恍如秋水,森森而至。
「滾開!」王大川情急拼命,刀光如電,以攻對攻,斬向來人。
來人自不願與王大川性命相搏,身形一轉,避開厲斬刀的鋒芒,可不等王大川舉步向前,冰寒刀光又自側後攻到。
王大川連聲怒吼,揮刀狂舞,周身三尺皆在他刀光罩下,刀光滾滾,如浪如潮,怎知來人身法巧妙非常,在刀光縫隙之中穿梭來去,忽前忽後,如蜂遊蝶舞,始終不離他周身左右,纏著他不能再向前一步。
經這一番耽擱,曹大康自後攻到,見攔在王大川身前的竟是錢寧身邊名喚齊佐的錦衣衛,看他年紀輕輕,不過二十歲,竟有如此身手,真是不可貌相。
當下二人合力夾攻,曹大康的玄天指陰寒歹毒,出手奇快,齊佐步法精妙,招式靈動,被他二人夾在中間,王大川再想奪路,已是千難萬難,石雄二人此時緩過氣來,再度加入戰團,王大川縱然身上無傷,久拖下去,也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王大川正自焦躁,忽聽得張玄一聲慘叫,隨即傳來一聲大喝,「王大川哪裡逃!」正是楊校飛奔而來。
王大川暗道一聲「完瞭」!想來張玄是兇多吉少,眼前已是身陷絕境,若再加上楊校,五人圍攻之下怕是連搏命的機會都要沒瞭,窮途末路,這巨盜兇性大發,把心一橫,索性拉上幾個墊背……
王大川突然一聲暴喝,厲斬刀纏身橫掃,滾滾刀光如銀蛇狂舞,光芒大盛,瞬息間劈出五刀,刀刀氣勢非凡,砍殺之間似山崩地裂,立地開山,果然名頭不虛。
隻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隨之數聲悶哼,石雄、計全二人口吐鮮血,倒跌數步,手中兵器都已飛上半空,曹大康瘦長身形貼地向後急掠,再停步已是丈餘開外,面上驚疑不定,胸腹間衣衫破裂,隱隱一條五寸餘的細長血線,但有毫厘之差他便有開膛破腹之虞。
幾人中最為兇險的便是齊佐,王大川惱他斷瞭自己最後生機,連續兩刀皆是沖他而來,小巷逼仄,四人圍攻雖是聲勢大振,閃轉騰挪反不如適才單打獨鬥來得靈便,且王大川出刀時機掐得巧妙,正是齊佐繞步至斷壁一側方才出手,讓他巧妙身法無法盡展,齊佐畢竟年紀尚輕,臨敵閱歷不足,為他出刀聲威所嚇,心中先自一凜,欲待閃避已是不及,沒奈何隻得舉刀硬接。
齊佐身法精妙,內力修為相比卻是遠遜,王大川一刀之威便震得他手臂酸麻,掌中雁翎刀險些拿捏不住,未等他緩過神來,隨後絕命一刀又至,他全身悚然,無力再接,閃身趨避更是無處,晃眼間冰冷刀光已到近前,隻得閉目待死。
「當——」一陣悠悠長長的金鐵交鳴聲自耳邊響起,自感首級尚在,齊佐睜目細看,隻見捕頭楊校正橫刀擋在自己身前。
楊校左手輕撫著猶自微顫的持刀右腕,沉聲道:「好賊子!好手段!!」
王大川此時面如金紙,張口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龐大身形搖搖欲墜,靠著窄巷墻壁,用厲斬刀拄地強撐住身子,慘笑道:「老子最後連個墊背也未撈到,此番算是栽到傢瞭,咳咳……」
這一招「怒殺五關」是厲斬刀法中的絕命殺招,真氣內力消耗極大,此招一出,施者再也無力應敵,若無法殺敵,就隻能引頸待戮,可謂生死立見,王大川今日有傷在身,對陣齊彥名等時未敢輕易使出,一來顧忌無法施展此招全部威力,再則更憂心身處險地,用此招後恐無力自保,如今自忖必死,方才不惜同歸於盡,重傷之下做此博浪一椎,誰料還是未能如願。
楊校冷冷凝視著咳血不斷的王大川,「既知無路可逃,還不趕快棄刃投降?」
含著滿嘴血沫,王大川笑道:「老子不知背瞭多少人命官司,棄刃自首,難道就能保命不成?」
楊校寒著臉道:「你罪孽滔天,還想僥幸偷生?」
王大川搖搖頭,「老子也不瞞你,如今我經脈受損,已然是個廢人,茍活於世也是無用,不過念在你們哥倆連日來追老子這般辛苦的情分上,不妨送個功勞給你,你可知曉這段時日來我藏身何處?又是何人給瞭我跑路的銀子?」
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王大川一直未曾靜下心來細想,如今看開生死,靈臺頓時清明許多,那齊彥名如何得知自己行蹤?就算自己在顧傢不小心露瞭行藏,他也不可能連銀子數目都一清二楚,八九成就是顧老鬼施得借刀殺人之計,這周遭埋伏的官兵想來也是他招引過來,兩層埋伏,穩拿把攥,他奶奶的,果然黑白通吃,手段高明。
王大川越想越氣,好你們這對狗男女,娘們傷我,爺們陰我,還騙得老子當時一通感激,若不把你們一傢子拖下水,老子做鬼也不安心!
王大川所言也正是楊校迫切想知曉的,王賊一夥在畿魯一帶聲勢浩大,賊黨若不盡除,將來恐有死灰復燃之虞,立時連聲問道:「你還有同黨?姓甚名誰?藏身何處?」
楊校語聲急切,聲音傳出老遠,後邊錢寧聽得一清二楚,鐵青著臉對身旁弓兵道:「放箭!射死他!」
「這……」那兵馬司的弓兵一臉猶豫,遲疑道:「大人,楊捕頭正擋在賊人身前,小的根本射不到啊!」
錢寧劈手搶過弓箭,一腳將那個兵馬司弓兵踢開,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何況王大川這等巨盜,若是讓他說出顧北歸的名號,衛帥交待的差事就算徹底辦砸啦!
如今丁壽已然坐穩瞭錦衣衛大堂,手下不愁無人可用,眼見郝凱、於永等人紛紛竄起,錢寧如今可是滿滿的職場危機意識,決然不允任何人斷瞭自己前程。
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錢某人瞭,搭弓認箭,彎弓如滿月,森寒鋒銳的鑌鐵箭鏃遙遙對準楊校背心,錢寧嘴角噙著冷笑,手指驀地一松,「嗖」的一聲,箭矢如流星般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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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說來在京中可是大大有名,隻怕楊捕頭你不敢動他……」王大川挑瞭挑眉,悠悠說道。
「你也不必激將,隻消罪證確鑿,不管他是何人,楊某自會依律行事。」楊校冷冷言道。
「好,痛快!」王大川微微喘息瞭幾聲,努力平緩語氣道:「那人便是……」
楊校正側耳傾聽王大川說出同黨,忽聽得背後金風颯然而至,立時面色一變,身後俱是廠衛官軍,怎還會有人突然偷襲!
心中驚疑不定,手上卻不敢怠慢,聽聲辨位,楊校回身便是一刀砍去,怎料卻是一刀斬空。
楊校先自一怔,隨即眼角瞥見一縷寒光繞身而過,慌忙扭身。
王大川正待對楊校說出顧北歸姓名,卻從他身後驀地轉彎飛來一箭,莫說他此時武功已失,便是平日對這奇峰突起的刁鉆暗箭也是難以提防,羽箭當當正正直插胸口,王大川慘叫一聲,轟然倒地。
楊校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抓住他衣領連聲喝問;「你同黨究竟是誰?快說!!」
「顧……顧……」王大川本就是經脈受損,強撐著一口氣在,如今要害中箭,油盡燈枯,身子一陣劇烈抽搐,隨即兩腿一伸,一方巨盜,終於惡貫滿盈,含恨而歿。
「該死!」楊校憤憤不平將屍體丟下,轉頭怒喝:「是誰人放箭?」
「是錢某人做的,」錢寧將弓隨手一丟,離著老遠便是拱手抱拳,上前呵呵笑道:「緝盜拿賊本是錦衣衛職責所在,楊捕頭不必與某客氣。」
哪個要與你客套!楊校心中暗恨,譏道:「大人神射,果然世所罕及。」
此等弧形飛箭,雖也需射藝精湛才能達到,但遠不到楊校所吹噓地步,錢寧對他話中譏諷之意心知肚明,不過總算完結瞭上峰差事,正是心情大好,無心與他多做計較,故作不知地客套道:「區區薄技,楊捕頭見笑。」
眼看對方裝糊塗,楊校面上肌肉輕輕一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微微瞇起,似笑非笑道:「隻是王賊才要說出同黨,大人的箭放得屬實急瞭些……」
「此等賊人為求活命胡亂攀咬之言,聽之無益,楊捕頭不必杞人憂天,也可為大傢省些麻煩。」錢寧微笑勸道。
「原來如此,楊某還以為……」楊校故意頓瞭一頓,才道:「尊駕是為瞭殺人滅口呢……」
「大膽!」被說破心思,錢寧濃眉豎起,真個動瞭火氣,「你算什麼東西!我錦衣衛行事何須你一個保定府的捕快指手畫腳!」
「楊某位卑職小,可行事坦蕩,磊磊落落,斷不會無故惱羞成怒!」楊校乜眼冷笑。
錢寧怒極反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一個小小捕快,仗著都察院的勢竟然蹬鼻子上臉,真當老子是泥捏的不成,森然道:「好啊,看來六扇門是成心想和錦衣衛較個高下啦,本官索性成全瞭你,來啊,給我拿入鎮撫司!」
一眾錦衣校尉立時呈扇形圍上,兵馬司的弓兵並非楊校直屬,更不會為瞭他開罪錦衣衛,紛紛避讓。
齊佐感念楊校方才援手之德,急忙上前相勸,「大人,楊捕頭適才的話也是一時情急,並非惡意……」
「閉嘴!」錢寧狠狠瞪瞭手下一眼,他心中另有一番盤算,漕銀案折瞭六扇門正副總捕,方、段二人分佈在六扇門中的親友故舊未必不會心存芥蒂,楊校這一番咄咄逼人,錦衣衛斷不能示弱於前,得給各地那些心存雜念的捕快們一個警醒才是。
吃瞭上司訓斥,齊佐不敢再多嘴,可看著身陷險境之中的楊校又不免焦急,「楊捕頭,千萬莫要動手,不過是場子誤會,待到鎮撫司大堂分說明白便好。」
「說的是啊,再則鎮撫司也並非什麼龍潭虎穴,楊捕頭難道還會怕瞭不成?」眼睜睜一場功勞被錢寧奪去,曹大康懊惱可想而知,如今在旁一邊包紮傷口,適時插瞭一句。
「楊某未犯國法,縱然錦衣衛,也休想讓某俯首就縛。」楊校手按刀柄,冷冷環視周遭緩步逼近的一眾錦衣衛,凜然不懼。
錢寧森然冷笑,「大傢聽著,敢有拒捕者,格殺勿論!」
既然大人這麼交待瞭,大傢又何必冒險近身廝殺,反正最後死活俱是一樣,身處外層的錦衣衛心領神會,立時舉起連弩,紛紛對準楊校。
齊佐急得跺腳,錢寧瞥瞭一旁冷笑不語的曹大康一眼,想看錦衣衛的笑話?這就給你見識下錢某手段!單臂舉起,張嘴便要下令。
「且慢動手!」隨著一聲高呼,一個人影疾奔而來。
錢寧抬起的手臂一頓,曹大康熱鬧沒看成,微感失望,皺眉看向來人,見他步履也算矯健,隻是落地沉悶,看來武功尋常,不知又是哪路人物。
來人奔到近前,眾人見是一個年過四旬的中年書生,見面也顧不上答話,扶著腰先呼呼喘個不停。
「你是何人?何故阻撓錦衣衛辦案?」錢寧納悶,這個傢夥怎麼看也不像個高手,更非是京師中的奢遮人物,憑甚也敢橫插一杠。
「大哥!?」楊校卻是不覺動容,原來來人正是他拜兄賈鉞,「你何故來此?」
賈鉞沖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話,好不容易喘勻瞭氣,向著錢寧長揖到地,「學生賈鉞見過大人!」
錢寧瞧瞧賈鉞,又瞅瞅那邊按捺不住一臉焦躁的楊校,這倆貨是盟兄弟?看著也不像一路人啊!
「學生現在捕盜禦史柳大人門下奔走,這幾日查詢城內由帖,緝拿強賊,多賴錦衣衛的一眾官長弟兄襄助,學生忝為侍禦門下,此廂先行謝過。」賈鉞埋首不起,繼續說道。
「不必客套,這本也是我等職責所在。」對方姿態很低,錢寧也不好再疾言厲色。
「但不知學生盟弟何處得罪大人,在下先行代為賠罪。」賈鉞繼續道。
「這個嘛……」錢寧有些搔頭,正思量如何將事情圓過去,齊佐立時搶聲道:「其實說來不過一場誤會,楊捕頭一時情急……」
「原來如此,」聽齊佐說明原委,賈鉞恍然大悟,扭頭厲喝道:「人傢助你殺賊,你竟然還疑神疑鬼,膽子未免也太大瞭!若是誤瞭緹帥和侍禦的大計,看我如何饒你!」
楊校莫名其妙,「大哥,我……」
「休得多言!」賈鉞轉身再度躬身一揖,「舍弟無狀,沖撞大人,待公事瞭結,學生定當率他登門請罪。」
賈鉞對楊校那番訓斥,聽得錢寧心中一凜,被楊校那傢夥激起瞭火氣,險些忘瞭來前丁壽交待,齊佐又恰時湊上前低語道:「大人,您說衛帥囑咐緝賊萬不可聲張,咱們如今已鬧出這麼大動靜,不如……」
錢寧面色一陣青白不定,幹笑幾聲,道:「賈兄不必客氣,其實今日之事錢某也多有不是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賈鉞連道不敢,環顧院中,隻見群賊死傷枕籍,笑道:「幸得諸位在此,王賊一黨方得一網打盡,錦衣衛神通廣大,果然名不虛傳。」
一番恭維,錢寧不禁有些飄飄然,可惜身旁總有烏鴉壞事,曹大康看著被人攙扶才勉強站穩的東廠二位掌班,不陰不陽道:「可惜啊,傷瞭計兄與石兄,還是走瞭那個齊彥名……」
「有勞曹兄惦念,不過我東廠的人可不會白白受瞭傷!!」
聽得聲音,曹大康驀地回頭,隻見常九捻著兩撇鼠須,笑吟吟站在背後,剛才眾人亂糟糟一團,曹大康隻顧陰陽怪氣給錢寧添堵,竟未察覺這傢夥何時跑到瞭自己身後。
常九身後立著一高一矮兩個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是申顆掌班鮑子威,高壯如山的正是寅顆掌班白山君,教曹大康驚詫莫名的是白山君手中還拎著一個五花大綁著的壯漢,那漢子半身血染,神情萎靡,正是方才破墻逃走的奔雷刀齊彥名。
常九得意笑道:「這呆頭呆腦的傢夥自以為機靈,一腦袋撞在瞭咱們爺們手裡,合該他倒黴!」
「呸!不要臉的鷹爪孫,倚多為勝,要不是老子身上有傷,哪個會被你們擒住!」齊彥名失血過多,面色已有些蒼白,但猶改不瞭那張臭嘴。
白山君將人往地上一扔,常九嫌他閑言碎語的聒噪不停,直接命人給他嘴裡塞上瞭麻核。
「王大川已死,我等須向衛帥復命,此間事就勞煩賈兄瞭。」錢寧不曉得丁壽安排究竟是何用意,隻是想著這裡的動靜怕是早驚動瞭街面,也不知壞瞭什麼事沒有,心中七上八下,再沒心思逗留。
東西二廠的番子本就是借調聽用,丁壽沒有旁的吩咐,他們也不會多管閑事,也隨著一並離去,隻留下兵馬司的官軍清理現場,搬運屍體。
「小弟多事,連累大哥瞭。」楊校滿心愧疚,他二人是同鄉總角之交,賈鉞長他幾歲,少時多得照拂,雖是後來出門訪師習武,但這份兄弟之情一直銘記於心。
「既然有心投身仕途,便少不得跪接跪送的應酬往來,這臉面早便不值錢瞭,」賈鉞苦笑搖頭,「倒是你,本是剛直火爆的性子,因我之故,處處忍氣吞聲,著實委屈瞭。」
「大哥哪裡話來,當年若非賈傢接濟,我母子二人早便成瞭餓死鬼,隻恨那些考官有眼無珠,使得大哥這等人才埋沒鄉裡。」楊校為盟兄際遇忿忿不平。
賈鉞悵然一嘆,「為兄沉迷金石,讀書時心有旁騖,名落孫山怨不得旁人,可傢父臨終念念不忘要我光耀門楣,我實在是……唉!」
見賈鉞神色鬱鬱,楊校寬慰道:「科舉之道不通,咱們另尋出路就是,大哥你有秀才的功名,柳大人應承隻要立瞭大功,定當保舉你個出身,如今王賊已死,大哥你出頭的時日就快到瞭!」
賈鉞仰天喟嘆,「你我兄弟旬月來連番追捕,最終還是借著廠衛之力才得竟全功,連賊首也是死於他人手上,最後追算起來還不知能得幾分功勞分潤,唉,真是時也命也!」
「都是姓錢的那廝壞事,看他行事如此迫切,未必是為瞭搶功,八九成是存瞭包庇之心,那王大川的同黨恐和他也有些關聯……」
「不得胡言!」賈鉞警覺地看看左右,見眾人都在忙碌無人註意,才松瞭口氣,輕斥道:「那錦衣帥如今正得聖寵,緹騎氣焰熾盛,莫說咱們,便是侍禦大人也得罪他們不起,小心慎言才是。」
楊校不甘心地應瞭聲,想到連日辛苦奔波,卻終被人搶瞭頭功,若因此害得拜兄不得進身,他如何心安,心中未免悒悒。
見他怏怏不樂,賈鉞知其心思,展顏撫慰道:「你也不須替我憂心,此處立不得功,自有別處可求,和愚兄今日急著尋你的事由比起來,王大川而今倒還是個小事瞭……」
「小事?」楊校詫異,王大川犯案累累,是有名的巨盜,天下能和他比肩的盜匪可沒有幾個,想起適才賈鉞訓斥他時所說大計,頓時來瞭精神,「又有大案?」
楊校畢竟身在六扇門中,見獵心喜,賈鉞則神秘一笑,「為兄便是要與你敘說詳情……」
「楊捕頭……」兵馬司的一個弓兵頭目湊瞭過來「出瞭些狀況?」
「甚事?」楊校對這班人方才作壁上觀的行為極為不滿,自然也沒個好臉色。
小頭目也是一臉為難,隻是幹系重大,他不得不來稟報,糾結說道:「屍體裡少瞭個人……」
王大川一眾手下也都是一摞案底的慣盜強賊,個個通緝榜上有名,雖然王大川已死,其他人也還要驗明正身,以便事後銷案,眾官兵拿著畫影圖形在屍體堆裡翻檢辨認,結果對來對去,獨獨少瞭八仙劍張玄。
「斷無可能!」楊校沉著臉斬釘截鐵道:「他胸前中瞭我一刀,絕無生理!」
賈鉞同樣面色凝重,張玄乃王大川左膀右臂,賊人中的重要人物,若是逃瞭出去,這場追剿難說是功德圓滿,可他也深知楊校雖性子直率,但行事穩妥,絕不會信口開河,遲疑道:「你可曾勘驗屍身?」
「他跌進屋內,眼見王大川逃脫在即,我怎有那個閑工夫!」一句話出口,楊校似乎也意識到瞭什麼,匆匆進瞭貨棧堂屋,賈鉞領人緊隨其後。
思索回憶張玄跌落位置,楊校略一查勘,便趨向左邊一間鉆山耳房,他也不愧神眼之名,隻是在屋內巡視一圈,掃瞭幾眼,便奔向墻角的一處衣箱所在。
「有何不妥?」賈鉞跟在身後問道。
「這箱子被人移動過。」楊校鐵青著臉道。
房內顯是久不住人,隨處可見一層厚厚的灰塵,偏偏左側箱底下露出一線潔凈,連賈鉞也能猜出是有人挪開箱子後又未曾放回原處。
「哐當!」楊校抬腳將箱子踢飛瞭出去,煙塵彌漫之中,一個尺餘左右的洞口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裡通向何處?」賈鉞沉聲問道。
一個兵卒伏地向外探瞭探,回道:「是後院墻。」
「可有人把守?」賈鉞急聲問。
「原本錦衣衛的人守著,後來他們撤掉後,弟兄們見賊人都死幹凈瞭,忙著搬運清理,所以……」那軍士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看向二人。
「是忙著撿他們身上的銀子吧?」楊校一聲冷哼,眾軍士那點心思如何能逃過他的眼睛。
「這些銀子都是證據贓物,全部追繳充公,若有私藏者,與賊人同罪!」賈鉞不敢招惹錢寧,對兵馬司的軍卒卻沒那般客氣。
「張玄!」楊校咬牙切齒,終日打雁,叫雁啄瞭眼,竟讓賊人從他眼皮子底下逃瞭,若是傳揚出去,神眼狻猊以後幹脆改名叫瞎眼狗吧!!
*** *** *** ***
「呼——呼——」張玄背靠著巷弄拐角裡的一面矮墻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不時警醒著向來處偷覷,見始終無追兵出現,懸起的心才逐漸落下。
「看來那些龜孫子還沒發現,幸虧老子有先見之明,踩點時提早挖瞭那個狗洞……」回想起方才險況,張玄心裡還覺後怕,低頭看著胸前層層破裂的衣衫,貼肉穿著的軟甲下毫發無傷,不禁又暗暗得意。
「當年宰瞭那隊胡商,暗中冒險藏下這件寶貝,果然是值瞭,」輕撫身上這件金絲軟甲,張玄憶起當年大膽所為,唇邊不禁露出幾分笑意,自語道:「大哥誒,莫怪兄弟我薄情,你那名頭樹大招風,鷹爪孫們人人都想拿瞭你去領功,便是有這件寶甲也是無用,還不如留給兄弟救上一命,兄弟也算承你的情瞭……」
「呵呵,借著王大川將圍捕官軍的註意吸引出去,又依仗寶甲詐死,先賭在人傢眼裡你和王大川的命孰輕孰重,又賭官兵撤防前不會被發現,趁著空當脫出生天,死中求活,果然是好算計呀!」
「誰?!」突兀出現的聲音教張玄心中一凜,挺身而起,全神戒備。
前面斜側方的拐角處露出一角繡袍,「官差!!」張玄瞳孔猛地一縮,緊緊握住手中的八仙劍,同時眼角餘光四散巡脧,隻待確定對方沒有其餘幫手,立即痛下殺手。
「甭看瞭,就我一人。」來人的聲音透著幾分疏懶,「莫說你小子有沒有拾掇下我的本事,便是在你得手前我高聲一呼,你這小賊還逃得掉麼?」
對方的確說中張玄要害,他此時根本耽擱不起,若教楊校他們再追上來,那廝定會確認讓自己死的透透才會罷手,小眼睛立時骨碌碌滾個不停,開始為自己尋找可以逃竄的後路。
那一直隱身墻後不肯露面的人似乎猜透張玄心思,嘻笑道:「死瞭逃命的心吧,如今京師各街坊都被兵士封鎖,進得出不得,你小子沒機會的……」
「便是讓你覷準人傢,鳩占鵲巢,如今官府正逐門逐戶查核由帖路引,你能躲到幾時……」聲音忽然頓瞭一頓,「嗤」的一聲輕笑,「聽動靜,追兵已經快到瞭。」
張玄凝神細聽,果然有嘈雜人聲隱約傳來,聽動靜八九成就是兵馬司的人馬,頓時心弦一顫,如喪考妣,依照楊校的一雙神眼,隻要發現他逃瞭,不消須臾便能追上,上天下地也是無用。
張玄不是王大川那樣的暴戾性情,危機關頭生不出什麼搏命心思,想著此生再不能和妻女相見,萬念俱灰,兵器一扔,慘然道:「罷瞭,張某認栽,要殺要剮聽憑大人吩咐就是。」
「早先是真想把你綁瞭向上面邀功,而今嘛,爺卻改瞭主意……」墻角後的人身影一轉,終於露出瞭全部面目。
註:五城兵馬司在明代北京的官僚系統裡可以說是鄙視鏈最底端的存在,而且官小事多,刑部驗屍、錦衣衛分撥房屋、市面處決犯人、南海子巡視、各處守門、巡廠、掃除等等,都脫不開幹系,連匠作人等恃勢都可以不甩他們臉子,更別說有天子親軍之稱的錦衣衛,天順六年,「南城兵馬副指揮張佑巡溝渠至宣武關,見一人開渠不深,不知其為錦衣衛百戶,叱弓兵欲笞之,百戶怒執(張)佑訴之(錦衣衛指揮)門達,(門)達以聞。上曰:此兵馬欺毆軍職,無理甚,其枷示五城各一月,更處之」(《明英宗實錄》),更別說嘉靖朝那位錦衣都督陸柄還有杖殺兵馬指揮的記載,而且殺也就殺瞭,被禦史彈劾的結果也是「下詔不問」,不過錦衣衛對兵馬司的關系有些復雜,也不是光欺負起來沒夠,偶爾也會幫著他們鳴不平,「邇來內外官及諸勢要不循舊制,凡事無分公私大小,皆屬幹理,又從而凌辱之。且占役夫甲,弊非一端,乞嚴禁前弊,稍重其權」,一邊自己幹著欺壓兵馬司的勾當,一邊又為他們被權豪勢要雜差牽累受辱而叫屈,不得不說二者關系微妙,很有點相愛相殺的味道。
「升臨清衛指揮使萬廣為署都指揮僉事,初(萬)廣巡捕至高唐南鎮店,遇強賊王大川等三十餘騎,廣率其子(萬)儀接鬥,射傷賊七人,父子亦被重傷。兵部言大川等橫行畿甸以及山東,不聞有奮身當之者,(萬)廣父子乃能如是,宜議升賞」(《明武宗實錄》)。堂堂一衛指揮使,被殺得父子雙雙重傷,官兵還不知道傷亡多少,隻能說王大川屬實是個猛人。